第四百三十一章

雍王府

“林姨，我时时发梦，梦中都是没见过的人。有时是人兽大战，有时是人从半空中拾阶而下。总之都是怪诞得很。”小维皱褶眉头，喝着滋补的药汤。

“梦中的事不可当真。”银瞳眼皮都没眨，继续看着她的医书。

“林姨我没骗你，梦里的情景就像发生在眼前，很是清晰。”小维放下汤碗，比手画脚，“比方说梦里有一棵树，其树枝能延伸百里，甚至能立时化为椅子。”

丫鬟红英前来，本想受了汤碗，见其中还剩下小半碗，便又退后。

“还有，一把红色的。。。像剑又不是剑的武器，突然化身为一个美艳的女子。”小维说得兴起，语速快了几分。

银瞳瞪了小维一眼，小维才把说话的速度放慢些。

“还有一个老头，每每悬空着，嘴巴说个不停，啰嗦得很。”

“你现在就啰嗦的很。”银瞳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医书，心思早就随小维的话飘远了。

“林姨，你别不相信，我说得都是真的。”小维期待着银瞳的附和。

“别左右言他，把补药喝了。”

“林姨，别每天补药补药的，别人家的女人是水做的，我都觉得自己是药做的。”小维哭着脸，可怜巴巴。

银瞳瞟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书中内容。

“林姨，少喝一天行不？”

“你少沐浴一天行不？”

“那可不行！一天沐浴已经够少了，我恨不得一天沐浴两次呢！”

“让你喝一个药，怎么废话这么多？”医书下银瞳的神情已经不耐烦。

“林姨，是药三分毒，我再喝下去就变毒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药有毒？”银瞳终于放下医术，脸色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姨你误会我了。林姨的药，是全天下最好的药。”小维真想掐死自己，在林姨面前什么都说得，连皇帝都批评得，就是不能有半句怀疑她医术的话。自己真的犯了林姨的大忌。“你看，真好喝。”小维一饮而尽，还倒扣碗。

银瞳又继续看她的医书。

红英自觉的把碗收了，离开了屋内。屋内除了小维和银瞳，就剩下在一旁四脚朝天睡的小白，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

小维真觉得无聊极了，诺大的雍王府，下人不敢多与她说话，红英是贴身丫鬟，虽偶尔会陪她闲聊两句，可从不说逾越的话。龙昊天成天不在府里，像是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有时回来陪她晚膳，也是来去匆匆。小维倒不盼着龙昊天来，就怕龙昊天来了不肯离去，还时常拿那双抑郁迷人的眼睛看她。唉，龙昊天，她的夫君。为何她偏偏想不起，自己何时嫁人呢？！可偏偏龙昊天却给了她亲近的感觉，他来了她想方设法躲避。他不来，她反而惦念。

一觉醒来，便在南越郡的府里，下人都唤她小姐，这已经让她极为不习惯了。来到京都，雍王妃的身份更让她乍舌。

醒来至今，已有数月，小维还是不习惯。幸得有眼前这清冷的女子相伴，才不至于成为天朝中第一个寂寞至死的王妃。这女子很是奇怪，明明看起来年纪和自己相仿，甚至比自己还小些，偏偏龙昊天喊她林姨，还让自己也喊林姨。小维也不知为何，喊着喊着也很顺口，甚至产生依赖感。

小维又把注意力放在认真看书的银瞳身上。思索着该如何让银瞳陪自己说说话。这林姨甚是好玩，明明是如此清冷的一个人，平时不爱与自己多说，也不见她与他人说话，可偏偏每次为自己诊脉时原形毕露，变得啰里啰唆。小维每每口里嫌弃，心里却很受用。林姨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人，面冷心热，清冷的外表下装的，是一颗单纯的心。除了有关医术的所有一切，她仿佛都不关心。

小维又向往的望着窗外，明媚的午后，正是逛街好时机。今天难得起早，必须想办法哄得林姨同意自己出去。想到这里，小维的心思活跃了起来，一双眼珠子不怀好意的瞪著银瞳。

“你在打什么主意？”银瞳感受到灼灼的目光。

“林姨，我真怀疑你有透视眼。”小维嘀咕，赶紧收敛目光，这银瞳太过敏锐，不能泄露半分心思，只能慢慢哄她。“林姨，我发现你皮肤真好。”

“别废话，昨日咳嗽才好，近几日都不准出门。”

银瞳直接断了小维的后路。

“林姨，听闻京都来一个说书先生，我去茶馆听听便回。”小维心存希望。“保证大氅手炉不离身。”

银瞳抬眼，思考了一会。小维摒住呼吸，期待着。

“红英，去把人请来。”银瞳缓缓开口。

“是！”红英马上应了。

“等等！”小维要的并不是这样，“在府里听和在茶馆听是不一样的。林姨，即便把戏班子请来，诺大的府里，只有我一个观众，冷冷清清的煞是无趣。”

银瞳不置可否，眼睛又回到医书。红英退开，恭立在一旁。

“林姨，就让我出去吧。求你了。”

“好。”小维眼睛亮了，又立刻被银瞳的话浇息，“等你身体好了哪里都去得。”

“唉。林姨真爱说笑。”小维顿觉人生没有希望，“我这破身子，每天吃药针灸，哪里才是个头。”

“会好的。”银瞳听了心疼不已，医书复又放下，“待寻得灵药，你便会好了的。”

“林姨，你别哄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小维自醒来后，时常嗜睡，体力精神极差，一个不小心，又是咳嗽发热好几天。“现在的我，比六旬老人还不如。”

银瞳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哄人的话太苍白无力。虽说已让人寻药，谁又能保证，得了灵药后，小维的身子能全然的康复。

“林姨，你是不知道，这偌大的雍王府冷冰冰的，像个囚牢。”小维说。“我感觉我像梦里男子一样，都快抓狂了。”

“梦里的男子？”小维时常有梦，梦见之前的往事。银瞳不知这次她又想起了谁。

“最近我常梦见，一男子被困在剑阵，周围都是火焰。没日没夜的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小维说，“他喊得可凄厉了，有时候目露凶光，有时候又哀怨。有好几个夜里都被吓醒，胸口。。。”小维赶紧住口，觉得不能让林姨知道自己夜里惊梦心悸，否则又要担忧。

“剑阵？”

“是啊。”小维乐得银瞳不追问，“一个就是刚才我说的，像剑又不是剑的兵器。另外两把精致的白剑，一把长些，一把短些，看起来倒像情侣剑。”

脸色深沉，银瞳不再追问。

“林姨，你说我为什么时常发这些奇怪的梦。”

“那是因为你脑袋瓜子尽想些有的没的。”

“真的么？”

“当然。”

“可是我最近倒没什么看志怪小说，怎么会做这种梦。”小维托着下巴回忆梦中情景。“梦里那人的神情是那么真，有时在梦里看他，他若有所感似的，问我是不是什么大地之主。”

“那人可还有说什么？”

“梦里那人说，若他有机会出去，定会颠覆天下，让天下人也尝尝暗无天日的日子。”

银瞳脸色大变，心中挂着越山，一时忘情，使用了瞬移。

“林姨？！”小维搓搓眼睛，林姨怎么不见了。小维眨眼，发现银瞳又在眼前。“难不成连眼睛也不好了？”

“自言自语什么呢？”银瞳仿佛未离开过，在那边悠闲的执书，只是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

“没，没什么？”小维没敢说。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依时用药。另外，我会嘱咐百草堂何医师会过来亲自为你针灸。”

“林姨，你要去那里？”

“游历。寻药。”银瞳答。

“一个人？”小维知道银瞳是名满天下的林神医，游历必然没有多大的危险。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担心。“让初九和你一起去吧，也有个照应。”

银瞳不语，想着离开前要不准备多一些药丸，救急的，补身子。小维身子尚未复原，离开银瞳也不安。

“要不我和龙昊天说说，让他派初九保护你？”小维出主意。小维记忆不全，还道初九是龙昊天的暗卫之一。

“不必，他自会与我同去。”银瞳起身，睡得香甜的小白不知何时已经小跑到银瞳脚前。“你照顾好她。”小白前身伏下，极有灵性的点头。

“林姨，你现在就要走吗？”小维平时也爱和小白说话，见怪不怪。

“明日才走。”银瞳今晚有太多要准备的东西。

“记住，药一日不可断。”银瞳告诫。其实小维的身体甚为特殊，与寻常病人不同。小维身子过于虚弱，药多为滋补小维的身子，断一两日也没什么，银瞳若不说得严重些，小维定是不肯喝。“若得知你没按时用药，我便责罚红英，青竹。”青竹也是龙昊天为小维安排的贴身丫鬟，两人皆武艺高强。

“林神医放心，属下必会按时督促小姐用药。”

红英刚回到屋里，便听见银瞳的话。

银瞳颔首，满意的离开。

小维顿足，若林姨罚别的就算了，罚身边人，小维肯定不让。看来，想要偷懒不喝药的心思被林姨揪住了。想到林姨不在这段时间，还得乖乖用药，小维就高兴不起来，神情殃殃。

“小姐，可是身体不舒坦？”

“是心不舒坦。”小维赌气回了红英一句，见她焦急，心中不忍。“我与你开玩笑的。我累了，想要歇息。”

越山山底。

银瞳回去百草堂忙活两天给小维备下一柜子药后，又千叮咛万嘱咐，才与初九赶路。

这么一耽搁，两人七日后方重回旧地。

“终于到了。”

见一切还和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银瞳放下心来。

失去半颗内丹后，银瞳虽灵力几乎全无，当她性子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这次连赶数日，才觉得之前瞬移之方便。想当初老头教她瞬移时，是为了让她逃命用的。没想后来灵力渐长，竟忘了本意，时常把瞬移当作代步。那里银瞳一时情急忘了，在小维面前使用瞬移，奈何只身子一闪，还是带在原地。

“放心吧，一切如常。”初九仔细得检查，确定所有掩盖在洞口的石头并没有被人移动过。

“大地之主的神识虽只剩下碎片，仍残留在小维的意识中。小维既有此梦，断不可掉以轻心。”银瞳已有主意。

初九：“你打算怎么做？”

银瞳：“借助你的灵力，我要开银狐至灵瞳。”

初九：“如何说？”

银瞳：“透视。”

初九：“对你身体可有损伤？”

银瞳：“没，倒是要耗损你的灵力。”

初九：“好。”

如今两人中，只有初九尚有灵力。银瞳要行此法，须得初九相助。

初九还以为银瞳需要先布阵、念咒语、或准备。怎知银瞳当场闭起眼睛，等了一会后疑惑的看着初九。

“哦？哦！”

初九这才明白，原来什么都不需要。初九将灵力输入银瞳后背，感觉自己的灵力被快速的抽走。

银瞳将灵力调动至双瞳，再次睁眼时，是两年来久违的银色瞳孔。

入目的所有的事物像是一样，又不一样了。石头渐渐变得透彻，银瞳看过去，看穿了叠叠的石头，视线彷若毫无遮挡，穿过了地洞，随着常常的甬道，终于来到了地心。一片的红，即便相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银瞳亦觉得灼目，眼睛不觉流出泪水来。

视线穿越地心，终于在一片红光中，找出了不一样的红来。

三把熟悉的兵器，一锏而剑，形成三角。外头有红光围绕，即便相隔甚远，银瞳依然能感受到气息，是大地之主的心头血。

银瞳心中一悲，这或许就是小维的病症久治不好的原因。

大地之主的心头血甚是厉害，在炎热的地火中炙烤这么久，还能不干枯、不被蒸发，骤眼望去，仿佛新血。三把兵器亦如是，没有被地火烧成铁水，也不知道是大地之主的心头血之功，还是三把兵器本就如此坚韧。

银瞳的视线追随而去，三把兵器中，刚好足以一人容身。

魔君被夹在三把并且中，眼神呆呆，仿若痴儿。银瞳不知，魔君维持这个状态已经有多久了。银瞳小心的继续往过去，这次她看清了，魔君虽说在三把兵器之中，其中的空隙却被红色的血光填满。

魔君若有所感，抬眸正好对上银瞳的视线。

“是谁？！”魔君大喊，激动却全身动弹不得。“是大地之主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银瞳自然无法回答他。

“你的封印总有松动之时，若有朝一日我得自由，必以天下人的安宁为报复。”

“届时我屠尽天下，让你后悔莫及。”

说着说着，魔君凶狠渐渐萎靡，口气软弱了不少。

“大地之主，你是在的，对不对？”

“我输了。你放我出去，我如姬氏般，认你为主如何？”

“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不想被困在这里！”

银瞳觉得后背的灵力渐弱，景象渐渐模糊。等景象再次清晰之时，又是越山山底的景象。

银瞳唏嘘，一代魔君被封印不过两年，锐气尽失。

“那是因为他之前被封了五百年。因为经历过，所以他更怕被寂寞和黑暗吞噬。两年前魔君再出之时，狠劲已经不复五百年前。虽然再次被封印只有短短两年，预期说他受不了被地火炙烤之苦，还不如说他被心中的恐惧所吞噬。”初九听了银瞳告知的情况，做出如此的判断。

“嗯。”银瞳赞同初九说所的。“我刚才查看了，封印坚固，并无松动。”

初九：“那你可放心了？”

银瞳：“嗯。”

初九：“小维那边自有龙昊天与百草堂悉心照料，你也不用担心。”

银瞳：“嗯，暂时是无碍，不过还得尽快寻得灵药。当年赊刀人给予的古籍中提及雪麒麟，若我没推测错误，应藏身于北境雪山。雪麒麟常年居于极北之处，其麒麟茸乃是大补。寻常人得之或许无用，对小维的情况极为对症。”

初九：“你想去北境雪山？”

银瞳：“嗯。”

初九：“那无需回京都雍王府，我们绕到而行，直上北山。”

银瞳：“现在？”

初九不知为何，眼眸中有了高兴之色。

“现在。”初九抱起银瞳，施展轻功往北境方向去。以他的轻功，再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

“羲。”银瞳回身时，已经看不见石头沙子推成的小丘。“你好像很高兴？”

“嗯。”初九含糊应声。

以前，总是银瞳带着他瞬移，作为一个男子，初九的自尊很是难受。如今，银瞳灵力几乎全失，初九反而乐了。以后，不管去那里，都是他带着她，而非，她带着他。若遇到不幸遇到歹人动起手来，那他才有机会英雄救美。初九渴望，能被银瞳渴望。

初九决定，不管银瞳同不同意，得到雪麒麟茸后，他便要与银瞳成亲，名正言顺的守护着她。

嘴角噙笑，初九带着银瞳穿梭在山林中。

而银瞳，则不明所以的听着初九欢快跳跃的心脏，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