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回 死罪
一道黑影如夜鸟般倏然掠过深幽漆黑的竹林,闪进已经恢复了黑暗和平静的屋子。
“嗤”的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屋子里亮起一丁点儿微弱的光,在黑暗中缓慢的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打开一道缝隙,那点儿微弱的光从门缝间挤了出来,无声的绕着房前屋后缓慢移动。
又过了许久,微光晃了两下熄灭,一股淡薄的青烟弥散开。
此地又归于了无尽的死寂。
天色微明,山间鸟鸣啾啾,却没有人声,只有金吾卫在山间走动巡视的身影晃过,显得格外的静谧。
昨夜山外发生的事情显然对山里的世家们没有什么影响,或许是消息还没有传进来,亦或许是知道了消息却还在观望。
毕竟,行宫里没有半点旨意传出来。
反倒是韩府别院里闹了整夜,下人们在客房中进进出出,青砖地上扔的满是写废了的方子,府中养的几个郎中斟酌了又斟酌,才勉强合力拟了一张方子,走一步退三步的呈到韩长暮的面前。
韩长暮一只手捏着眉心,仔细过了一遍方子,才惜字如金道:“下去煎药。”
几个郎中如蒙大赦,顶着满脑门子冷汗,争先恐后的从客房挤了出去。
一直走出了客房所在的院落,走到了灶房外头,才大着胆子窃窃私语起来。
“诶,那屋里躺的是谁啊?”
“看着也不像世子的内眷啊。”
“难不成是养的外室?”
“嘘,可不敢乱说,肯定不是外室,也肯定不是内眷。”
“你怎么这么确定?”
“你几时见过手上长满了老茧的外室?内眷?”
几名郎中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
内眷养尊处优,外室以色侍人,哪一个也不能是皮糙肉厚的。
屋里燃了静心的沉水香,掩盖了呛人的血腥气。
婢女们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出去,又换了一盆盆干净的温水进来。
床榻两边的帐幔高高撩起来,挂在两边的雕花铜钩上。
灰蒙蒙的阳光从同样灰蒙蒙的窗纸落在铜钩上,细密的繁花间闪过一点点亮光。
韩长暮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姚杳。
婢女已经给姚杳清洗过伤口,重新包扎过,也换过干净的衣裳了,可贯穿伤口的出血没有办法很快止住,猩红的鲜血还是很快便渗透了衣裳,染红了被角。
韩长暮神情复杂的看着姚杳,刚刚伸出手去,就听到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赶忙收回了手,便听到刘氏的通传声:“世子,顾总旗求见。”
“姚参军又渗血了,你处理一下,这几日你旁的事都不必管,只照顾好姚参军即可。”韩长暮站起身,目光却始终缠绕在姚杳身上,眸色复杂,说不清到底是担忧多一点,还是疑惑多一些。
刘氏在韩王府呆的久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见的多了,好好的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也是寻常,对姚杳这样的情形实在是见怪不怪了,但是看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生死未卜的躺着,她唏嘘不已:“哎哟,这姑娘怎么这么倒霉,七灾八难的,这么重的伤,可得养些日子了。”
韩长暮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的闪了闪。
可不是倒霉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有的放矢。
他暗自狐疑着,脚下却没停,径直去了外间。
顾辰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外间来回打转,听到脚步声,他忙转过身,朝着韩长暮行了个礼:“大人。”
“说说,有什么发现?”韩长暮摆摆手,急切问道。
顾辰整夜未睡,眼下一团青紫,眸子里满是血丝,但精神尚好,答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回大人的话,安青将吕昭仪和十二皇子的尸身带走后,卑职仔细搜查了一遍,在屋外的后墙根儿底下发现这个。”
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个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头薄薄的一层深灰色的灰烬。
韩长暮伸手拈起一点灰烬闻了闻,脸色微微一变,抬起头缓慢道:“这是,在苎麻巷的凶案现场出现过的那种香!”
“大人英明,”顾辰重重点头:“这香正是在苎麻巷出现过的,且卑职此前探查安昌侯府之时,也闻到过此香,只是味道寡淡了许多。”
“是那个梅染,”韩长暮慢慢的捻动指尖,薄薄的灰烬被捻开了,余香在指尖缭绕:“孙瑛此前仔细查验过这两种香的成分,这两种香里都用了分量不轻的曼陀罗,而苎麻巷里出现的香里,还添了炮制过的乌羽玉。”
顾辰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这回发现的这香里,也有乌羽玉的痕迹。”
韩长暮思忖一瞬,冷冷清清的倏然笑了,笑中有无尽的杀意:“若没有乌羽玉在作祟,阿杳又如何会被人陷害!”
顾辰惊诧问道:“大人,大人信阿杳是被人陷害的?”
“为何不信?”韩长暮一派平静的发问。
“......”顾辰张了张嘴,没什么底气的心虚讷讷:“这,大人一向只看证据,不,不论亲疏。”
韩长暮“呵”了一声,自嘲的笑声中冷薄格外苍凉,目光深深的看着顾辰。
顾辰莫名的生出几分胆寒,讪讪笑道:“大,大人,卑职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说的很对。”韩长暮收回目光,神色淡淡的:“若阿杳是自愿的,便无需用这添了乌羽玉的香来迷乱她的心神,只有阿杳是被人胁迫的,胁迫她的人出于某种目的,既不能伤了她,又忌惮她的身手,才要借助着乌羽玉香来控制她的心神。”
听到韩长暮这样说,顾辰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大人英明。”
“你有试探本官对此案态度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替阿杳脱罪!”韩长暮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顾辰的小心思,神情淡漠道。
“......大人的意思是?”顾辰的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些不祥之感,却又不敢问出口,怕当真应验了,会不吉利。
韩长暮却没那么多忌讳,目光如炬的盯着虚空:“安青可不是本官,不会以亲疏来看待阿杳,他只会相信自己的双眼看到的事实,更何况为了给自己洗脱救护皇子不利的罪名,他更会会不遗余力的给阿杳扣上刺杀皇子的罪名!至少要在圣人面前先说出个疑似凶手出来,才能交差!”
“大人的意思是,阿杳的处境十分不妙!”顾辰瞠目结舌道。
“不是处境不妙,而是若本官所料不错,锁拿阿杳下狱的旨意很快便会到了。”韩长暮抬头,目光深幽的望着大门的方向,似乎能看到遥遥之处那抹催命符般的明黄颜色。
“什么!”顾辰如遭惊雷,劈的他的脸庞惨无人色,声音哆哆嗦嗦的:“大人,阿杳如今身受重伤,若下了狱,如何还会有命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悲怆怅然的磕头哀求:“大人,大人,求你,求你看在姚参军一向于公事上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的份儿上,救救她,救她一命。”
听到这话,听到咚咚咚的磕头声,再看到顾辰这副悲痛而忧心的模样,韩长暮的心头一悸,像是被漫天霜雪覆盖,彻骨寒凉。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冷心冷血,无情无义之人?
他只觉平日里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不由的有几分灰心,眼底一片孤冷,一字一句说的没有半分情绪起伏:“若她当真清白无辜,本官自然会保她!”
“......”顾辰狠狠的哽了一下,诧异的望着韩长暮,想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突然急转直下。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慌张凌乱的脚步声。
“世子,世子!宫里来人了!羽林军把别院围了!”金玉一步跨过门槛,整个人匆忙却镇定,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顾辰,他脚步一顿,沉声道:“羽林军安指挥使奉旨捉拿姚参军!人已经在前厅了!”
“什么,个老小子还真敢来!”顾辰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啪”的一声,从靴筒里抽出短刃扣在掌心,眼底一片血红,就要往外冲。
“顾辰,你退下!”韩长暮一把按住顾辰的肩头,面色沉静的吩咐金玉:“请安指挥使去前厅奉茶。”
金玉应声称是,又转身急匆匆的离去了。
“大人,阿杳她的伤......”顾辰心急如焚的,又怕姚杳就这样被抓走,又怕抗旨不遵她的罪过更深,不由得左右为难,欲言又止。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此事现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别说姚杳只是身上有伤,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在,只要圣人有旨,哪怕是一具尸体了,也得拉到密牢里鞭个尸。
韩长暮换了官服,整了整发髻,神情平静的淡淡开口:“阿杳的伤并不致命,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能让她免于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