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如炉官法又何妨】(下)
杨凡暗暗冷笑,严秉留下的书中,除了经义之外,也有不少历史掌故、前人笔记,从这些书里,他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文人固然有相轻的毛病,甚至也会相互攻诘,可如果有圈外人招惹了读书人,那可就不同了,无论是非曲直,士大夫们必然兔死狐悲,彼此守望相助。
他虽然还没有功名,甚至连个县学都未曾得入,可毕竟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有‘湖湘学派’这张虎皮护身。麻三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在酒楼中厮混度日的泼皮无赖。真要是闹到了县里,知县相公会偏向着谁?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答案了。
他自从来到阳谷,便蛰伏在乡间苦读经史,自然没人会知道这万家村还有位秀才在,如今刚好借了麻三这事,挑拨到县里、甚至是州里去最好!若是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好,说不准就能被湖湘学派的前辈学长关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武夷先生面上,这些学长也不会容许一个泼皮欺凌本门中人,到了那时,便会有许多助力,让他化险为夷,就此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官人,你真这么有把握麽?”
莫说是在北宋年间,就是到了现代,平头百姓也视打官司为畏途,冷玉娘虽见杨凡说得轻松,心中仍是不安。她自小被父亲冷落,在家中处处遭人白眼,还是嫁给杨凡后,才算过上了几天有人怜惜疼爱的快乐日子,杨凡就是他的天,若是这块天真的塌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娘子只管安心,我这一去,迟则一月、快则十天八天,定能安然返回……”杨凡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道:“早些睡吧。我还要做些准备,严先生赠我的书中,便有大宋律法,还未及阅读呢……”
待冷玉娘沉沉睡了,杨凡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找出了与大宋律法相关的几本书籍,计有《宋刑统》《熙宁法寺以例》《元丰断例》《无符刑名断例》等四五本,就着昏暗的油灯,翻阅起来。
武夷先生博学而杂,学问不但涉及经义,更触及法、兵、农、经济等各个方面;所以在这些法律书籍中,都有他的详细注疏,不但阐述己见,往往还会对一个案例历举历代学者的解释,让杨凡学习起来更可事半功倍。
杨凡虽然不是法律专业出身,但是在大学时也学过有关法律的公开课,还曾经在剧组里处理过诉讼,经常和律师打交道,因此对现代法律还是有一定认识的。在学习中他吃惊地现,北宋时期的法律竟然颇为先进,不但出现了‘物权法’的雏形,甚至还出现了现代中国法律中的‘优先购买权’;最妙的是北宋的法律制度还是‘成文法’和‘判例法’完美结合的产物,这一点竟然是走在了现代中国的前面。
现代人民智已开,说到对法律和法治精神的理解,他甚至不弱于这个时代的大儒,因此没用多少时间,便将这大宋律法吃了个通透,合上书本,心中更添了几分成算。
一口吹熄了油灯,杨凡轻轻爬上床去,只见冷玉娘在睡梦之中,柳眉轻轻皱起,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不由微微一叹,抚了抚她如缎般的青丝,自语道:“小傻瓜,官人我还要保护你和春儿,又怎么会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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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越刮越大了,寅时二刻,星星点点的雪屑就开始在空中飘洒起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化成鹅毛大雪,伴随着呜咽的北风,狠狠拍击着大地,土房子上的毡顶茅草,硬是被打得‘蓬蓬’作响!这场雪一直下到卯时,不但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是越下越大了。
在这种鬼天气里,连报晓的公鸡都趴了窝,村民们养的看家土狗也都躲进了窝里蜷成一团,再勤快的庄稼把式,也是窝在暖和的炕上,抱着自家的婆娘快活风流,天寒地冻的,除了鬼狐,谁会没事儿跑到外面溜达?
可远处传来的一声马嘶,还是划破了这个宁静的早晨……跟着,就听到一阵马蹄破雪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其中隐隐还夹杂着铁物交相碰撞而出的‘叮当’鸣响,听来让人牙酸不已。
“是梁山的保甲(注2)余孽卢和尚的人下来打草谷了,还是过路的镖队?”
此时的大宋天下已渐渐不稳,尤其在北方诸路,多有占山为王的强人。这么个大雪天,不可能是官军开拔,来人有马有铁器,而且行的如此之急,不是靠着刀头舔血讨生活的镖客,那就是下山的强人了。村民们越的不敢出门,只用平日备下的顶木,将院门房门紧紧顶了,求菩萨告佛爷地祈祷平安。
只听马蹄声渐近,却是到了村里,村民们正在疑虑惊怕,忽听一个熟悉声音耀武扬威地道:“乡亲们不用惊怕,这不是强人下山,更不是镖客过境,是县里的差官大哥们,前来锁拿姓杨的啦!”
“麻三,是麻三!他果然告到了县里,竟然在这么个大雪天,带着公人来捉拿杨秀才了!”
一时间,安静的万家村顿时骚动了起来,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县里来的官差共是四人,皆带直脚幞头,身穿皂衣黑袍,腰间系着铁尺锁链,标准的公人打扮。四个人皆是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将正在热被窝里睡得正香的里正张大叫了起来,让他和麻三在前面引路,径奔杨凡的小院而来。
张大做了多年里正,一眼就认出公人中为的就是麻三那位远房表哥,人称何老虎的本县步兵副都头何虎,心里顿时就是一凉:“一起普通的伤人案子,竟然让他亲自出马了?看来麻三是使了大力的……这次杨秀才只怕就是不死,也要脱上几层皮了!”
他心里虽然向着杨凡,不过做了这衙前差役,一个不小心就能败家毁身。因此并不敢包庇杨凡,只得带了四名公人和得意洋洋的麻三,到了杨凡家的门前。
正要上前敲门,却见那两扇已经有些腐朽破败的院门‘吱呀’一声左右打开,却是冷玉娘面色平静地站在门内道:“张里正,我家官人说了,天气冷,请各位到房里等待,他换身衣服便随各位差官大哥去县里……”
包括何虎在内的几名公人顿时一愣,他们当差多年,拿得人犯多不胜数,可像这样淡定的人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难道这姓杨的会是个江洋大盗,见惯了大场面,否则何以连他的浑家也表现的如此平静?
想到这里,何虎紧了紧腰间铁尺,冷哼道:“一个人犯,还换什么衣服?县里押司等着做讼档、尉曹(注3)等着复命,排出日期,好让知县相公开堂断案,哪里有时间给你们磨耗!你这娘子,早早叫你家官人出来,咱们锁了人立刻就走!”
麻三梗着脖子道:“就是啊美娘子,还不快让姓杨的出来,娘的,他不过一个穷措大,摆个鸟谱啊!”
“放屁,你麻三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骂俺杨大哥?大哥乃是读书人、满腹经纶的秀才,岂能让你们说拿就拿!”
冷玉娘还未开口,一个粗嗓门已经在人群中嚷嚷了起来,众人循声看去,正是窦大柱扛着个耙子,横眉瞪眼地指着麻三痛骂。
“表哥,您看这个刁民,他……他竟然骂我!”
麻三最怕的就是窦大柱这个莽汉,见是他出头,也不敢回骂,只是向自己的靠山求援。
谁想何虎听了窦大柱的话,却是浑身一震,一把抓住了麻三的手腕,怒道:“三儿,你不是说这杨凡是个名下只有十亩地的下等户,被冷家扫地出门儿的赘婿麽?怎么他娘的又成了读书人了!”
注1:这里的‘知县相公’只是民间尊称,其实宋代普通人或普通官员是不配被称为相公的,能称相公的,起码也得是个内相(翰林学士)。又如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严格说来都属于这类尊称。
注2:这里说的保甲,是指元丰七年的河北保甲起义,义军被扑灭后,残余力量遁入京东京西诸路,为祸多年方止。至于这里所说的卢和尚,则是郎中杜撰了,咱在尽可能尊重史实的同时,也多少要自由挥一些是不是?施大爷、罗大叔皆盖莫能外矣……
注3:尉曹就是县尉的别称,主管一县兵盗治安、捕捉人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