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春风最易乱人心

第158章 春风最易乱人心

王邵叔侄一番交谈后不欢而散,王良准备夺取族长之权。

桓伊瞧着静竹堂传回来的这则消息,琢磨片刻,说:“王邵对王良这个侄子也算仁至义尽了,这次不知会作何反应。”

祁连有些不放心,“王良手里握着那些族老的把柄,若利用得当,别真让他钻了空子。”

“你太小看王邵了,”桓伊看了看窗外景色,二月是好时节,万物复苏,连带着人心也蠢蠢欲动。“王邵在琅琊王氏当家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侄子都斗不赢?他一直放任王良,不过是出于亏欠,并不是拿不住他。”

祁连对自家郎君的判断全然信服,点点头说:“那这回王良就要在他叔父那儿栽个跟头了。王邵再宠他也不可能族长之位都让了。”

桓伊修长的手指弯曲着,轻扣着桌面,“也不一定,王邵本来就预备把族长之位给王良的。”王邵对这个侄儿是真的好,桓伊也说不准他愿意好到哪一步。但即便是王良当上王氏族长,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但他们现在已经算是闹翻了啊,”祁连沉吟道:“王良对王邵如此不敬,王邵怎么会再属意他?王邵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

桓伊没再回他,已经拿起另一份静竹令传来的消息看。这消息里的事,相比王氏族长之争算是小事,但桓伊看了后却坐直了身。

祁连看郎君态度审慎,也不由提起心来。

最近是多事之秋,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莫不是太后有动作了?

桓伊沉思了一会儿,才对祁连说:“王良要祸水东引,想把流言引到我身上。他找了人去散播关于云低母子的事。”

祁连愣了愣。王良阻止伐燕,拒修水利,这都是关乎家国的大事。之所以能传这么快,是因为牵扯到了一大批小世族和数万江北百姓众多人的切身利益。王良想以流言压流言,却只传点郎君的家长里短,这能有什么用?祁连不由疑惑,“郎君,这王良怕是气傻了吧?”

“他当然不傻。这点微末小事,怕只是个引子——只是为了让世俗对我有个不好的印象。”桓伊沉声道:“他后面肯定还有大招。”

祁连面色一肃,“那郎君我们是不是要赶快派人去阻止?”

桓伊犹豫了一下,才道:“他有后招,不能打草惊蛇。你拿了静竹令去,务必查清他后面的动作。”坏一时名声事小,留有隐患才是大忌。桓伊心下有个模糊的感觉,王良这次是准备破釜沉舟了,这后招不可不防。

可是这件事坏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声……不管王良预备怎么去传,对云低的名声也必定有损。

桓伊正是因此犹豫。

名声对于男子而言,一时有失,待建功立业总能挽回。而对于闺阁女子,毁了便是毁了,此生都会受人诟病。云低身上背着当年的污名,为此离乡背井多年,到现在仍不敢在建康多走动。若再生波澜,怕不知那姑子该怎么窝心伤神。

想了会儿,桓伊忽然问祁连,“豫州府官媒归谁管?”

祁连先前见郎君蹙眉沉思不敢打扰,这会儿突然听见这么一问,“啊?”了一声,又懵了一会儿,才犹豫道:“郎君,官媒这种地方,咱们没打过交道啊。属下要去查了才知道。”

“去查,最好找到个可靠的关系。”桓伊心下有了计较。

祁连一头雾水的应下了。

想好了这件事,桓伊心中安定许多。指节又敲了几下桌案,道:“塘沽巷那芊连看好,桓悦容来之前别让她再折腾。”

祁连道:“郎君放心,王良放话后,那女子吓得不轻,这两日老实多了。芊连让照顾她的老妪好好劝着呢,不会再生事了。”

“甚好。”桓伊揉了揉额角,“你去吧。让柔连来见我。”

桓伊近侍里仅有两名带连字的女子,一个是芊连,令一个是柔连。芊连会武,有些不宜男子执行的任务桓伊会派她去;柔连通文,桓伊的衣食住行都由她打理。

当年桓伊任豫州刺史时,柔连曾经侍候过云低。那时,云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真的莽撞。

时隔多年,如今再见,云低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

岁月磨平了少女的棱角,她温和笑着跟柔连打招呼时,柔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也就那么一瞬间,柔连就赶紧上前跟云低回话,“好久不见啦,女郎。”

云低今日本来想再去找一趟周成的——在桓府不便传递消息,她怕周成找不到自己。不料刚准备出门,就听婢子来禀说,柔连求见。

柔连是桓伊近身的侍女,地位不同于寻常婢子,除了打理桓伊的日常起居,还负责后宅许多杂事,平日里颇繁忙。云低虽然来了桓府好几日,倒真没见到过她。乍听到她来时,云低心里还有几许忸怩。当年在豫州,桓伊指派柔连来照顾自己,自己却逃了婚,恐怕柔连也免不了被牵连责罚。

因着这前情,云低虽不擅应酬,还是格外经心的去招待着。

春色动人,云低居住的小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花开正好。云低就让人在树下摆了茶案,与柔连对坐而谈。

几句寒暄后,云低就等着柔连说明来意。

可柔连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天色。

云低试探着说:“柔连可是有事要忙吗?”若人家只是来打个招呼,拖着不让人走反倒不好。

柔连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今日特意来探望女郎的。”

云低笑了笑,端起茶盏说:“还怕误了你的事,既然无事就在这儿尝尝我的茶,这是从秦国带回来的,跟咱们晋国有些不同。”

柔连端起茶盏尝了几口,“嗯,入口微涩,但余香绵长,是好茶。”

云低给她又续满杯,“算不得什么好茶,北地贫瘠,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这是他们秦国专供贵族的,听说氐人特别爱这种茶。”

柔连生出点好奇,问道:“氐人也懂品茶吗?听闻氐人是蛮夷,不通礼数。”

云低想了想,氐族的确民风比较粗犷,但进入长安数十年,耳濡目染之下,也渐渐学会了诗书礼仪。氐人贵族更是从小就培养琴棋书画,不比晋国世家子弟差什么。说他们是蛮夷,实在有些冤枉。不过柔连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晋人,对外族大抵不会有什么好感,云低也不欲多说,只道:“氐人也饮茶,只是没我们晋人这样精细考究。所以我们晋国的茶、还有玉器布料这些东西贩到秦国去,常常都是天价。”

柔连奇道:“女郎怎么还懂得这些?”

云低轻笑一声,“我就做这个买卖,自然懂这些。”

柔连不禁有些动容。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的身份。云低出身于陈郡谢氏这样的大族,她本该是娇生惯养着长大,风风光光的嫁人生子,然后一生无忧。可她半生颠世家大沛,不得命运眷顾,甚至在异国他乡为谋生要自己去经商。到今时今日她仍能淡然以对,不怨不艾。实在让人有些心疼又钦佩。

“女郎这些年辛苦了。”柔连神色间带几分怜悯,诚心诚意地说。

“也没什么,我还觉得挺有趣的。南来北往的人接触多了,还学了不少东西。比如在茶这方面,我现在可算是行家了。”云低开玩笑地说,“柔连若有什么私藏,改日也拿来给我品一品。”

柔连抿了抿唇,“这几年府上的茶没什么新花样,酒倒存了一窖子。”

云低原本只是看气氛沉凝,随口开个玩笑。没料道柔连突然这么答了一句。

她话中似有深意,云低直觉与桓伊有关。

桓伊并不是嗜酒之人,以前除了必要的应酬从不多饮。为什么柔连特意提起了酒?

“郎君以前不爱喝酒。”柔连见云低不接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打从女郎离开后。他几乎日日都要饮酒。其实那些酒,不论好坏,郎君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他就只是为了喝醉。”

云低垂着眼眸,没有动,也没有接口。好像在认真听着,又好像不在意。

轻风拂落了枝头几片花瓣,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有两三片恰好落在云低的茶杯里。花瓣在茶水上悠悠荡荡,漾起极细微的涟漪。云低忍不住拿杯盖拨了拨。

柔连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女郎,你这些年辛苦了。可郎君其实也并不好过。”

柔连小一些的时候,曾经对自家郎君有过些旖旎的少女情怀。郎君天纵英才、卓尔不群,是所以闺阁女子渴求得良人。但这些年来,柔连早就看得分明,郎君的确是良人,只是他的情深不渝已经许了旁人。

郎君爱得艰辛,柔连只盼他早日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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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云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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