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妇有长舌厉之阶

塘沽巷是一条极窄的小巷，车马不通，人若要进去，只能步行。在建康城里，这样的小巷很多，但大多分布在城边沿，供一些贩夫走卒居住。

塘沽巷不太一样，它紧挨着秦淮河，走几步就是大名鼎鼎的乌衣巷。秦淮河俩岸多是世家大族，没有谁家能看得上这种巷子，可不是大族又买不起这样的地段。因此塘沽巷的宅子慢慢就闲置了，也有些给吞并到临街的大宅院里去做偏院，塘沽巷这边的门或封死或锁上。塘沽巷就成了秦淮河俩岸少有的僻静处，经年累月没几个人经过。

王良让红玉搬离王府时，红玉左思右想，就挑了塘沽巷。这地方不打眼，不贵重，但好在离乌衣巷近。王良不想理会她那点小心思，也料她闹不出什么风浪，就任由她了。

红玉原本想着，这地方挨乌衣巷近，郎君有点空闲，总能过来看看。不料搬出来快月余，却一次都没见过王良。

郎君后宅里美人如云。这样下去，等十月怀胎过后，郎君怕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红玉着急，一急就乱了方寸。

派人去给郎君传话后，她就后悔了。

郎君是什么人？哪里是她能拿得住的？

果然，郎君回得话让她一阵后怕。

红玉跟了王良三年。在王良后宅里，她不是顶漂亮的。但她聪明，三年里她把王良的喜好摸得清楚，所以还算能在王良面前露露脸。她干得最聪明的事，应该就是冒险怀了这个孩子。

世家大族，最重血脉。嫡妻不进门，庶子先出生，这是对嫡妻的羞辱。因此，世家子弟未娶妻时，多数都不会要孩子。以红玉这种身份，就是以后王良成婚了也没机会怀孩子。红玉干脆赌了一把，把避子汤偷偷抠着喉咙吐掉了。这是豪赌，若不成功，她可能就会被一卷破席子裹着尸身扔出府去。

老天垂怜，她赌赢了。

王良虽然恨不得杀了她，但到底舍不得孩子。最后安排了人把她送出府。

红玉在塘沽巷住着，是这个小宅里唯一的主子。一个老妪，两个婢子，两个壮仆和两个做饭婆子都听凭她使唤。这么住了月余，让红玉不禁有点飘飘然。然后她就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恃宠而骄了。说恃宠而骄也算不上，王良对她红玉可没什么宠爱一说。红玉能有如今的体面，全凭着肚子里这孩子。若非如此，仅这一次借故邀宠就够要了她的命。

经此一事，红玉彻底清醒了。她的聪明不能止步于此，她还要顺利生下孩子，然后子凭母贵，长长久久地站在郎君的后院里。

想清楚后，红玉就再也不敢作妖，每天就安心在小宅子描描花、绣绣荷包、使唤使唤几个下人，悠闲的养着胎。

这一日，午睡才醒，两个婢子伺候着红玉穿了衣服，正要挽髻的时候，刘婆子踩着碎步进来，神神秘秘地朝红玉眨了眨眼。

刘婆子是红玉搬来塘沽巷后，亲自从人市上挑的。能说会道、处事练达，很趁红玉的心意。在这宅子里算是个管家了。

红玉见刘婆子似乎有话要说，就挥手让两个婢子下去了。

刘婆子上来接手给红玉挽发髻。紫檀木的梳子一梳到底，刘婆子赞道：“夫人这头发真是好，缎子一般，又柔又顺。”

红玉眯着眼“嗯”了一声，对刘婆子的话和手艺都很满意，然后问：“可是有什么事？”

刘婆子手上不停，声音却刻意压低了，“夫人，我刚从乌衣巷那边过来。”

红玉精神一振，坐直身道：“怎么样了？”

刘婆子满脸喜色，“给夫人道喜，咱们家郎君当上琅琊王氏的族长了。”

这婆子是连王良的面都没傍过，这会儿喊得倒是亲近，好像红玉就是王良的正经夫人一样。

要不怎么就她得了红玉青眼呢，嘴是真会讲话。人也能干，琅琊王氏重选族长的事，就是她打探出来的。

前儿个刘婆子外出采购，无意间听人说起琅琊王氏要重选族长，就去打探了一番，确认后就赶紧回来告诉了红玉。红玉知道后，这两天一直都在等着结果。这会儿乍然听说，王良真的当上了族长，红玉喜得说话都不顺畅了，“当真？郎君，郎君他，他真的当上琅琊王氏的族长了？”

“当然是真的。”刘婆子瞪大眼，“我专程花了好几吊铜钱，找王家看北偏门那老叟打听的。千真万确！”

红玉扶着腰站起来，兴奋地来回转了几圈，“妪，我家郎君做族长了，真是老天保佑。郎君做了族长，我以后……妪，你说，我以后是不是……”

刘婆子笑没了眼睛，从妆奁里拣了一支赤金缠丝托东珠的流苏步摇，走到红玉身旁，帮她簪进飞天髻里。开口道：“夫人不必心急，以后有得是夫人享不尽的富贵。”

红玉长相娇媚，怀孕快两个月，整个人又盈润了几分，这飞天髻一梳，金簪一戴，端得是一副富贵相。红玉从铜镜里晃了一眼，极满意。合该她走好运，她天生就是好面相啊。这下好了，她肚子里的娃儿，以后就是琅琊王氏族长的孩子，即便是庶子，那也是金尊玉贵。红玉不由地又扶了扶腰。

刘婆子又帮红玉戴上了臂钏钗环等物。红玉心情大好，就说要出门走走。

刘婆子唤了一名壮仆先去巷子口驾好车等着，自己跟一名婢子就一左一右扶了红玉慢慢走在后面。

塘沽巷路窄，但修的平整，也不算远。即便如此，红玉还是不满地抱怨，说走得脚酸腿痛。

刘婆子安慰她：“等夫人搬回乌衣巷就好了，出了门就有车坐。”

红玉撅了撅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郎君怕我这肚子给人看见了，传到桓氏女耳中，影响联姻。只要桓氏女一天不进门，我就回不了乌衣巷。”

刘婆子眉毛一扬，为红玉打抱不平，“郎君也真是太谨慎了些。如今他都是王氏家主了。难道嘛桓氏女还舍得退亲不成？”

红玉听得这话有点认同，那桓氏女再高贵，难道还能比琅琊王氏的族长高贵？即便真知道了郎君有个庶子在先，她也舍不下这样的夫婿吧？但她也只是这么想一下，王良的警告言犹在耳，她可不敢再去闹。红玉叹了口气，说：“罢了，早晚都回得去，也不差这几日。”

一旁跟着的小婢子听着她们说话，总觉得这刘婆子好像有点撺掇红玉的意思。但她素来不得红玉欢心，不敢多言。

几人乘车到热闹的龙兴大街上逛了一圈，首饰布料胭脂点心买了一堆。到中午时，红玉说逛累了，要在外面吃饭。小婢子忙活了半晌，这会儿只想能赶紧回去，有人接替着，她好歇口气儿。就大着胆子说：“夫人，郎君叮嘱过，不要在外面多待。要不我们回去吃吧？”

红玉面色不太好看，但也想起来王良确实不许她在外面招摇，一时有些犹豫。

刘婆子点着小婢子的鼻尖骂道：“就你惯会偷懒！夫人怀着身孕，本就胃口不好，这会儿想吃点外面的味儿有什么不妥的？”

红玉马上理直气壮起来。对啊，她可怀着琅琊王氏族长的子嗣呢，想吃点东西还不能吗？红玉瞪了小婢子一眼，雄赳赳朝一家装潢奢华的酒楼走去。

这酒楼开在闹市，往来食客非富即贵。红玉领着一妪一婢拣了个靠窗的位置，边听人闲谈奇闻轶事，边赏着窗外车水马龙，好不惬意。红玉是个爱热闹的，塘沽巷跟个死水潭一样，把她憋闷坏了。这顿饭吃得格外舒畅，还真比平时多用了一碗。

回去路上刘婆子还砸吧着嘴数落小婢子，“瞧瞧，咱们夫人今天胃口多好，就得这样才养得好孩子呢。哼，你这一天天，吃着夫人的饭，不替夫人着想半分。”

红玉听了一中午建康城时兴的坊间轶事，这会儿心情不错，不想搭理那没眼色的小婢子，撵了她去外面。自己跟刘婆子就聊起刚听来的趣事儿。

“妪，你将才在那儿也听到了吧？右丞相居然有个私生子，还是强逼良家女有的孩子！这可真是……啧啧啧，谁能想得到？”红玉年轻，酒楼里听得时政民生她都不感兴趣，就这桩奇闻让她格外兴奋。右丞相桓伊，那可是名满天下的贤臣。谁能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前科？

刘婆子附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红玉从食盒里抓了一把蜜饯，随手塞到口中一个，聊得更起劲儿了，“听说右丞相为了不落人把柄，把那对母子都接入桓府了。有人看见过，那小童跟右丞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嗳，妪，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看像是真事儿。”

刘婆子替红玉倒了一小碗热浆，笑着说：“夫人想知道真假，过两日再来听，定会有个结果。”

红玉抚掌赞道：“妪说得对，过两日咱们再来听！”

人都免不了有好奇心，尤其是闲在后院无所事事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