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曲叶笛忆往昔

第170章 一曲叶笛忆往昔

云低站在假山下,仰首看上去时,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仿佛下一瞬,就会有人探出头来,问一句:“你是谁?”

青葱岁月已经遥远,云低很久都没忆起过年少时的往事了。只在这一刻,又在墨竹亭下听见叶笛声时,云低突然地想起了那一年的初春时节。

那是所有相遇的开始,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动犹如埋下了一粒种子,等它呈现在云低眼前时,已经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大树,再难撼动分毫。那场暗恋燃尽了苑碧最后的生命,也给云低的余生都套上了一副枷锁。

桓伊已经闻声走了下来,来到云低面前站定,温声叫她:“阿云。”

云低仍有几分茫然,看清眼前的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桓伊眉心微蹙,觉察到云低情绪有些不对。是因为和王献之见面吗?他们聊了些什么?桓伊思量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问:“阿云还想听这个吗?”他把拈着的竹叶往前送了送,指尖扫到了她的衣襟。

云低又往后退了些许,才垂眸说:“不用了。”

桓伊眯了眯眼,跨步上前,握住云低的手臂,沉了点声音喊她,“阿云。”

云低犹想挣扎,桓伊却用了力气,拉着她四处看了眼,就朝最近的墨竹亭走去。

按着云低坐在亭子里的竹榻上,桓伊就问:“发生什么事了?”离开桓府时,她还好好的,现在却抗拒他抗拒得这么明显,这中间要说没什么事,谁也不信。

云低从回了建康,住在谢府这么久,还从没未踏足过墨竹亭。可能在潜意识她就想避开这里。这会儿被桓伊拉上来,记忆力那些细枝末节的片段就越发清晰。她沉浸在那些回忆里,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桓伊见她不做声,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索性问道:“阿云如此,可是因为王九?”

忽然听到桓伊带着怒意提起“王九”,云低从情绪里醒了神,疑惑地看向桓伊,问:“你说什么?”

“我说,”桓伊又问了一遍,“阿云突然冷淡我,可是因为王九郎吗?”

云低一头雾水。冷淡是有,但是,“这关子敬什么事?”

“阿云……”桓伊停了下,努力压了压自己的愤懑,才又说道:“我知道我以前做过混账事,但我如今是真心……”桓伊声音低下去,看向云低的眼神满是黯然。

云低还从来没见过桓伊这种模样,那种失落里隐隐透出来的委屈,让人忍不住心软。云低问:“真心什么?”

桓伊没防备云低会问这个,怔了下才说:“如今我是真心爱你。”

云低先前的茫然挣扎犹如被这句话安抚了,慢慢平复下去。曾经那场以鲜血淋漓收场的初遇,经年累月后早已被附上了一层尘埃,血色淡去,若不触碰,兴许尘埃上还能开出一朵花。

云低抿了抿嘴,“所以呢?”

桓伊从云低这句话里,听出来一丝戏谑。她脸上没了方才的捉摸不定,抿嘴的表情带着点调皮。桓伊回想了刚才两人的对话,揣摩着道:“阿云,你今日不是去和王九游湖了吗?”

云低讶然道:“谁说我去游湖了?”

桓伊怔了下,问:“王九不是约你去游湖吗?”

云低眄了桓伊一眼,“什么游湖?子敬是写了封日常问候的信,告诉我他回建康了。但并没有说其他的。”

桓伊懵了,“那你……今日没有见王九?”

云低摇摇头,“我今日去了城外布施。”

没有……那刚才自己的焦灼、揣测、愤怒,算是怎么回事儿?桓伊有点坐不住了。

“我听闻城外有江北来的百姓,无衣无食甚为可怜,就想带几个仆人去施些吃穿。但父亲怕城外危险,不许我去,我就诓他是去跟旧友游湖……至于他为什么会认定我所言旧友是子敬……”云低皱了皱眉,“大概得去问问水月这丫头。”

桓伊脸上,鲜见地露出些不自在。他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鹅卵石般莹润的脸颊,爬上一抹淡红,“那你方才为何神情恍惚?”

云低侧首看向亭外,竹叶簌簌作响,春光无限美好一如往年。一曲叶笛起,她和桓伊又站在了墨竹亭中,只是不会再有人来寻自己了。“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也是在这里吗?”

桓伊环视了四周一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云低的防备抗拒都有了原因。但这次桓伊却找不出说服她的理由。苑碧之死,是云低心底永远的伤。桓伊在这件事上脱不清干系。

桓伊默了片刻道:“阿云,当年之事,我的错我全认。我也不会劝你放下,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云低看向桓伊,他满眼诚挚,脸上带了祈求,也不再是曾经那个目空一切的洒脱郎君。若说苑碧之死给云低套上了枷锁,那么爱上云低就是给桓伊套上了枷锁,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套上的。

云低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凭什么惩罚你?连我自己都对不住她。”爱上她心悦的郎君,算不算对她的背叛?那又该怎么惩罚背叛她的自己呢?惩罚了又如何?那个会时时将自己放在心里,事事以自己为先的苑碧,再也回不来了……

“我可能太自私了,桓伊……”云低呢喃着,将头埋在双臂里。

桓伊摸了摸她的发顶,“阿云,我们这些年过得都不好,余生也必然无法释怀。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我们的确都自私,可这世间行走众生,谁不自私?”

云低仍埋着头没有作声。

“如果苑碧还活着,”桓伊突然说:“她大概会希望你幸福快乐。”

云低抬起头,看向桓伊。他瞳孔里映出一个沮丧的自己。“真的吗?”

桓伊目光温柔如水,“你觉得呢?”

那是一定的,苑碧一定希望自己幸福快乐。云低内心无比坚定。

桓伊抚了抚云低的脸颊,“乖阿云,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风又吹响了亭外翠竹,“沙沙”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应和。云低正愣怔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迟欢快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起:“阿娘,是不是爹爹来了?”

小家伙蹦跳着拾阶而上,来到亭中就一把扑到了桓伊怀里,说:“我听外祖父说爹爹来了,结果在后苑里找了一圈才找到这里,你们在这儿干嘛呢,阿娘?”

桓伊将阿迟搂在怀里亲了亲,问:“想爹爹了吗?”

阿迟狠狠地点了点头,“嗯。每天都想。”

父子二人融洽无间,云低在一旁看了会儿,忽然就释怀了。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尽如人意。如果有些愧疚注定要背负,那就这样吧……

三人从墨竹亭下来时,阿迟攀在桓伊身上不肯下来,云低板了脸要训斥他,桓伊摆手制止道:“算了,由着他吧。”

云低扬了扬眉,“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怎么到我们这儿就反过来了?”

桓伊作势认真想了想,说:“别人家是父亲说了算,我们家阿云做主,所以阿云更威严。”

云迟插嘴道:“那爹爹也要听阿娘的吗?”

桓伊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自然。”

云迟眼珠子转了转,从桓伊怀里滑了下来,说:“那我还是下来吧,不然爹爹要被阿娘罚了。”

桓伊哈哈大笑起来。

云低被他们父子二人打趣得恼了,瞪了他们一眼。

三人散着步回到住处,已经是申时。

祁连站在门外候着,见桓伊来了行了个礼,道:“郎君,户部有信儿了。”

桓伊知道不能再留了,就让来迎接他们的水月领了云迟走。单独嘱咐云低道:“城外不要再去,确实不安全。这几日流民就能安置妥当,你勿担心。”

云低皱眉道:“我听父亲说了,流民要安置到附属五城,去给世家垦田……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没有见过那些人,都饿得不成人形了……”

“没有谁是容易的,阿云。”桓伊正色道:“比起南下死在路上的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了。”

云低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能活命就不错了。只是我从南到北这些年走过来,觉得庶民实在艰难……这世道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世道艰辛,众生煎熬,没有谁能兼济天下。除非有人能掀翻这世道。

桓伊没再提这个,握了握云低的手,放低声音说:“乖阿云,待我忙完这几日的事,就与妇翁商议怎么正式迎你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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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云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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