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劝舍
星辰漫天,却越不过深宫高墙。
黑漆漆的路上,只有两盏烛火入灯笼,被掌灯太监悄然提着,在前引路,身后由十数宫人护卫跟着。
舌头发疼,顾茗烟便懒得再多说话。
萧祈然便也只在皇后殿下,俯身为她解那死结,低声出言提醒:“皇后娘娘理六宫事,数年间少有错漏,父皇也断不会以柳氏之过,牵连于皇后娘娘。”
唇齿间溢出的气息,洒落在冰凉的耳尖,微微发痒。
顾茗烟抬头对上那近在咫尺的眼,也往前凑了凑:“我知晓了,不过皇上只宣我一人前来看诊,只怕也是做给宫中其他娘娘看的。”
“不仅如此,更是做给柳氏看,叫他们知晓父皇公私分明,警告他们择良木而栖。”
萧祈然一双手缠着那披风绳子,佯装解不开,便也继续低着头瞧。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顾茗烟眼里露出些许震惊,想了想,也抬手帮他解那披风上的死结,又道:“那我此行而来,究竟是要提点她自查柳氏,还是劝她明哲保身?”
“皇上降罪,明面上已然是要治柳氏的罪,功过相抵之事,还未放到台面上。”
“这便是叫皇后娘娘明哲保身,勿被柳氏族人左右的意思了。”顾茗烟心领神会,却怎么也解不开眼前的结,只刻意提高了声音:“怎的这么难解开。”
四周宫人便又将头低下,皇后殿的护卫也只能干巴巴的看着,不敢催促半分。
“不仅如此,宫中敢有人给父皇下慢毒,天长日久,定也和后宫脱不开干系。”萧祈然帮她解开了那披风绳子,却不急着放手,继续道:“你若能帮着探查一番,倒也不错。”
顾茗烟连那死结半分都没挣开。
此时心里也不甘心的不肯放手,仍继续说着:“皇上是怀疑皇后娘娘下毒?”
“是我怀疑。”萧祈然淡淡开口,缓缓抬起头来,拉开顾茗烟那和绳子纠缠不清的手,继而道:“快些进去罢,不必同我在这风口站着。”
两人相碰不过一瞬,顾茗烟已然感觉到一抹温热的内力渗进指尖。
到底还是萧祈然更懂皇帝一些。
顾茗烟这般想着,悄然将那温暖的指尖塞进袖里。
一离开萧祈然身侧,那宫中的夜风便卷了过来,撩起她耳边碎发。
分明你一人挡在风口上!
走到殿前,她又在台阶上停下,回头遥遥看他一眼。
萧祈然只同她点点头,待她进了门,才施施然带着人折返回林枫苑。
回去路上,琥珀一袭近侍衣裳跳了出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掏了几个温热的油纸包来,左看右看。
“殿下方才特意叫我去御膳房,寻了些小姐爱吃的,怎的不见小姐?”
话音一落,他又看了一眼这熟悉的路,猛地一惊:“这不是去皇后殿的路吗?小姐这是去看皇后了?”
殿下冷眼不语,便是默认了。
看着手里的油纸包,琥珀一把塞进胸膛里继续焐着:“不过属下可听说,皇后娘娘久跪晕厥,太子殿下已递了帖子入宫照看,此时此刻,只怕就在皇后殿中。”
……
皇后殿中,空无一人。
侍婢们悄然等候在外,将顾茗烟背后那扇门扉轻轻阖上。
昏暗的殿内,唯有寝殿轻纱帷幔内透出的些微灯火。
一股凉意蹿上心头。
顾茗烟小心循着那抹烛火而去,撩开那轻纱帷幔。
昔日雍容华贵的女子,此时只面色苍白的靠在床榻之上,唯有眼眶红了一圈,而那素手仍死死攥着锦被,因太过用力而泛了白。
得见顾茗烟入内,她眉眼轻挑,掩了方才那一抹沉痛失落,覆上层锐利锋芒:“顾氏女儿,不为父亲母亲美言几句,却到本宫这来行医官之责,当真是顾相的好女儿!”
迎上前去,顾茗烟不敢落座于皇后床榻之上。
唯有放低了身段,拢着衣裙伏在她的床边,一副乖顺模样。
“姑奶奶莫要动气,先叫茗烟替您看看腿罢。”
皇后只觉一拳砸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她半天不说话,顾茗烟便当她是默认。
上前掀开锦被,那膝盖之上不过些许青紫,可脚底却是血肉模糊成一片,像是碎瓷片所伤。
“瓷片清理的干净,包扎倒是潦草的很。”顾茗烟寻得案上的药箱,拿了细布来为她重新上药,边幽幽道:“幸好夏日未至,不然这伤口怕是要长疮化脓,那便只有剜肉剔骨,才可保住这一双脚了。”
半跪在地上,顾茗烟托着皇后一双赤足。
这本该是宫人所为,顾茗烟却也并不在意,指尖轻柔平稳,脊背挺立,做着奴婢的事儿,却看不出奴婢的模样来。
皇后的眼骤然低垂了下去:“夏日未至,如何腐烂长疮?”
话音一落,顾茗烟只一双美目淡淡扫来:“拘于这一掌天地间,姑奶奶的眼神都跟着不爽利了。”
侵吞粮款、畏罪潜逃,是腐。
结党营私、祸及全族,是疮。
顾茗烟心里端着这一杆秤,又念起皇上和殿下的嘱咐,见得皇后娘娘眉间深锁,又道:“姑奶奶许久未见我大娘了罢,她今日亦盼着我入宫美言,得见父亲,安抚府中上下。”
“若无我柳氏帮衬,顾相如何能至今日高位?”
“当初借了您柳氏一分,今时今日,父亲便要还你柳氏一分。”
顾茗烟侧头对上皇后的眼,见她瞳仁里的光彩又黯淡了几分。
顾致远面上要惩处柳氏,做皇帝手中刀刃,剜其羽翼。
可暗地里,他是要柳氏站出来,将此事理的干干净净。
待到来日,柳氏虽无今日辉煌,却也不至于全族遭难。
顾茗烟为她包扎好了伤口,行至一旁净手,又道:“姑奶奶执掌六宫,数年来并无错漏,若能在此事上识得大体,失了名声,来日却能借此护住血脉。”
“小小年纪……”皇后冷冷嗤笑一声,一身雍容华贵都做了不忿和不甘,掩嘴咳嗽几声,只恨不得呕出血来:“皇上,这是要我断了与柳氏的情分吗?”
顾茗烟沉默不语,只细细擦拭过指尖水珠。
她并不在意皇上所愿,只希望柳氏之事,勿要牵连顾致远。
毕竟,他还是娘亲如今名义上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