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师姐

“什么?我们大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抓野猪?”

雪原漫无边际,放眼望去,日光中冰晶闪耀,细雪如洒。群山皆被白雪所覆,向远方绵延而去。河流亦被冻结,如同一条玉带,闪烁着冰蓝光泽。

“是啊,怎么了?”

他们就在这河边驻足远眺,瑞节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真是为了野猪?”

洛元秋喝了口水,从身后竹篓里掏出了一只米饭捏成的团子,用雪包好,比划了几下,随手丢了出去。

“只有到了冬天,山上的树叶子都落光了,才能有机会捉住它。”洛元秋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把水囊塞进竹篓说:“你一定要小心,这只野猪不好捉,它比人还要聪明。”

瑞节不以为意。他从前也随长辈一同入山打过猎,虽然自己只猎到几只野兔锦鸡,但却见过如虎之类的猛兽被困杀。无论怎么想,这野猪也远远比不上那些食人凶兽才是。

因此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把什么劳子野猪当作是山中霸主。又瞥见她神情凝重地拨开雪堆,辨认蹄印,不禁觉得更是好笑。

罢了罢了,就当是来看个热闹,横竖不关他的事。等那野猪出来,再看这丫头是如何出丑的。到时候自己再出手相救,看她还摆不摆师姐的架子了!

洛元秋不知他所想,否则定要在寻着野猪前先与他打上一架,少说得治服帖了,叫他明白师姐二字是如何写的。

于是他们从冰河上过去,到了对岸的树林,瑞节百无聊赖地随处打量,洛元秋又从竹篓中取出一只饭团,用雪裹了,随手一丢,仿佛自问自答般道:“应该就是在这吧?”

瑞节不吭声,只跟着她走。两人又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那林中现出一汪碧色的水泽,不断浮起白色雾气,周围雪地被踩的一塌糊涂,都是动物的蹄印。

洛元秋看了一会,忽然道:“就是这里没错。”

她转头问瑞节:“你上次那个绑人的法术呢,还可以使吗?”

瑞节岂能不知她的意思,不悦道:“什么,难道要我用法阵抓野猪?”

洛元秋叹道:“诶,你还未必能捉的住呢。”

瑞节有些生气,无端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冷冷道:“法阵要画在哪里?”

一炷香之后,他依洛元秋所言,在离水潭不远的树下画好了法阵,弄得满身是雪,很是狼狈。洛元秋将自己埋进雪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道:“快来呀。”

瑞节又疑心她要捉弄自己,拍了拍身上的雪想:“将自己埋进雪里,这种傻主意亏她想的出来。”他望望附近,到处都是树,没看见什么能藏身的地方。便自作主张挑了一棵粗壮些的树,费了了老半天劲才爬上去。

他在树杈上坐定,居高临下俯视周遭,油然而生出大局尽在掌握之感,竟觉坐在树上也不错,不免暗中嘲笑起将自己埋进雪中的洛元秋来。

雪地里到处都是一片白,哪里还看得到洛元秋窝在何处。瑞节神闲气定地坐着,手中托出一块圆板,摆弄起法阵。其实方才所画的法阵与昨日二人比试时所用的相差甚远,但他自觉不过一头野猪罢了,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必要费那等功夫!

四下寂静无声,洛元秋趴在雪中,一声不吭。见瑞节在树上坐着,她是百般不解,但也随他去了。被雪埋的久了,寒意砭骨,透衣浸染,但她却不敢动弹,只盯着水潭边瑞节所画的法阵之处。

未几林中飞鸟惊起,大地震动,一道巨大的黑影卷着千重雪浪滚滚而来,气势汹汹冲进树林,接连撞倒了几棵老树,在雪地里刨来翻去,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瑞节坐在树上,自然看的远些,见到那黑影袭来时先是一怔,待得它走的近了些,凝神一看,不禁倒抽了口气。

雪中那东西一身油光黑亮的皮毛,一抖雪便簌簌滑落。嘴两侧的獠牙形如弯刀,颈上生着一圈刺草般的鬃毛,猪鼻子到处嗅着,将雪拱的乱七八糟。它又壮又高,比寻常野猪大了不知多少,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山。

那野猪在雪里翻了半天,终于找着了想要的东西,埋头一顿猛吃,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瑞节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野猪,目光不由紧紧跟着它。野猪似乎是渴了,四蹄一转,向着水潭走去。

瑞节的心提到嗓子眼,野猪一脚迈进他先前所画的法阵中,法阵瞬间被触发,万道明光涌出,将它束缚在法阵之中。野猪随即愤怒的咆哮起来,怒吼声响震山林。

周遭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瑞节被一大块砸中了头,被冻的不住缩脖子。就在此时,法阵中的野猪挣脱束缚,如被激怒一般四处乱撞。那獠牙远比斧釿更快,几棵树应声而倒。它却突然停了下来,在地上嗅了嗅,猛一抬起头,圆黑的眼睛看向瑞节所在的那棵树,前蹄一刨,连半分犹豫也无,当头撞了过去。

幸而那棵树树干粗壮,野猪一时撞不断,猛力又是连撞数记,瑞节吓的大喊起来,手牢牢抓住树干不放,奈何这树终究是坚持不住多久,咔嚓几声轰然倒下。瑞节被淋了一头雪粉,眼看就要近地,野猪在树下面虎视眈眈,他惊恐万分,叫的嗓音都劈了声。

许是嫌他下来的慢,野猪对着树干又是一拱,瑞节险些手滑掉下去,就在这时,一道青色流光划过,穿过野猪四蹄连转了几圈,在它背上打了个结,紧接着一人从雪中掠出,稳稳当当地坐在野猪的背上。

她对着神情惊慌的瑞节展颜一笑,抹去发间的雪沫,双眸熠熠生辉,挥手道:“师弟,你快下来呀!”

瑞节羞恼之余本不愿下来,谁知失手掉下,恰好屁股朝上,一头扎进了雪里。这还不算什么,那野猪顺势抬蹄一踹,瑞节在地上滚出老远,晕头转向中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惨叫声在林中经久不散。

.

自那次捉野猪事了结后,瑞节更是不待见这位师姐,深觉她不过小小年纪,但捉弄人的计谋却层出不穷。接连几次丢人现眼,瑞节决定反守为攻,先下手为强。

瑞节心中明白,真论起高下来,他是打不过洛元秋的。虽说技不如人,不过找茬寻绊他是一把好手,没几日就将原本清净的山头弄的一团鸡飞狗跳,还把野猪误放了出来,拱塌了一间新屋子。

这下算可算捅了大娄子,洛元秋将他用法术绑了,吊在树上迎风挂着,瑞节摇摇晃晃中骂道:“那破屋子有多金贵?小爷我随随便便就能盖它个十几座,你居然为了这么个玩意把我吊起来,莫不是失心疯了!……”

但他骂的再凶再狠,洛元秋也不予理会,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瓜子出来,一边嗑一边坐着看着书。

等瑞节骂累了,她才抬头看向这位师弟。瑞节吊在风中仪态全无,不比腊肉香肠好多少,见状怒道:“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

洛元秋定定地瞧着他,问:“你知错了吗?”

瑞节愣了好一会,冷风如飞矢迎面拍来,令他险些睁不开眼,闻言心虚不已,却仍是气急败坏道:“什么知错?我又有何错!屋子坏了赔你就是——”

洛元秋面上无波无澜,向山下一比道:“再建也来不及了,因为过些时日,其他师妹师弟便要上山来了。”

“就这地方,还会有人来?”瑞节不可思议道,“不会是傻了吧!”

洛元秋神色不变,把瓜子壳拢起丢到一边,和颜悦色地说:“我要去打坐了,留你一人在此,可能会有些许孤单。莫要担心,我这就帮你找几个朋友来。”

她手指屈起,贴近嘴唇发出唿哨声,不过一会的功夫,瑞节便看见几道影子掠风拂枝而来,竟是几只毛发金灿的猴子。

只见洛元秋掏出一个布包,里头装满了瓜子。她把东西分予猴子,指了指树上的瑞节说道:“帮我看住他。”说罢飘然而去。

瑞节在她身后叫道:“你去哪儿?回来!快把我放下来!无耻!卑鄙……”

经这么一遭后,瑞节果真乖顺许多,再也不惹是生非了。等到春阳泽被万物,冰消雪融之时,山上也迎来了新的访客。

一群人将东西送上山,为首的人对玄清子道:“劳道长挂念,我家少爷身体有碍,路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为寻医问药,便在山下的镇子的客栈住着,还请道长原谅则个。待歇上一阵后,日头回暖,再来山上拜会道长。”

瑞节听的分明,心中不住冷笑,什么水土不服,只怕是嫌山中清冷,便想在山下逍遥快活一阵再上来。

那几人送了东西便离开了,洛元秋问玄清子:“师父,那这位师弟就是四师弟了吧?”

玄清子疑惑道:“是吗,我记不清了。”

瑞节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只觉得师门从头到尾都十分荒唐。洛元秋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道:“师弟,你该去喂猪啦。”

一听到这个词,瑞节的脸顿时涨地通红,任是甚么心思都没了。他从里间提了个篮子出来,磨磨蹭蹭走到后山的空地边,就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旋风般冲来,在他面前猛地刹住。

瑞节有些恍惚,从野猪那比黑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中看出几分期待来。一只猪的期待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吃。他从篮子里抓了个饭团,随手一丢,野猪灵敏地追了过去,一跃而起,长舌一卷,吞下拳头大小的饭团。再落下时大地一震,瑞节被一蓬雪砸了满头,木然伸手拂去,只觉得心中发酸,眼眶发涩,竟是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

喂猪,每日都在喂猪。洛元秋说野猪长的大,便吃的多,需得日日都喂,不然就要胡作非为,踩坏田地,拱倒篱笆,将坏事做尽。但瑞节无端羡慕起这只猪来,至少看它的体型,哪棵树也挂不住,不用被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羞辱。

他想到那天裤子都差点挂脱,不禁悲从中来,眼圈也红了,对着埋头狂吃的野猪哽咽起来。野猪倒也有些灵性,小眼一转,肥屁股在瑞节身边猛地一坐,溅了他满身雪。

瑞节抱着篮子无语凝咽,后知后觉发现,原来野猪是在为自己挡风。他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感动,伸手摸了摸野猪弯刀似的大獠牙,想起它好歹也是山中一霸,居然被洛元秋给捉来耕田砍树,便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野猪小眼转了转,将什么东西踢了过来。瑞节低头一看,原是一个饭团。他心中滋味难言,在家中锦衣玉食惯了,何尝想到还有这么一日,要靠野猪让食。他捡起那个饭团,将雪抹去,递到野猪的嘴边道:“你吃吧,我不饿。”

野猪偏过头去,仿佛是个知礼晓节的谦谦公子,一让再让,就是不吃。瑞节心中热流涌动,摸了摸它扎手的鬃毛,低声道:“吃吧,咱们下午还要去耕地呢……”

如此一想,他只觉得心酸更甚,终是哭了起来。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寒山纪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寒山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