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桑宁黑了不少,但是显然她是非常开心的。

在这里看见桑宁,赵浮还有些意外。

走近了,桑宁才发现二人的状态很不好。这本来不关他们的事,但是好歹是救命恩人,还是关心一下的好。

书原变得开朗了不少,只是对着他们也没什么话。

“咦?你身上的……是蛊吧?”桑宁一过来就发现不对,上上下下看了程粤,已经有一些黑线蹿到裸露的皮肤上去,下巴处隐约可见。

她话说的轻松,仿佛这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赵浮眼睛一亮,陡然想起桑宁是北疆人,对蛊虫有一些了解,说不准有办法呢。

“确实是蛊虫,下蛊的人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程粤一脸平静,看似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桑宁摸不着头脑,“下蛊的人?谁呀?我们族里会下蛊的也没几个。”

虽然北疆擅蛊,但也只是少数人而已,而且北疆的人几乎是不会去中原的,说要下蛊,桑宁感到疑惑。

“是北疆公主主,名叫娜琪。”程粤一手搭着赵浮,他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压制住那股希望,就怕自己想错了。

“娜琪?公主?不是的呀,她是我的仆人。”桑宁也是大吃一惊,她一脸震惊地看了看书原,书原耸耸肩,显然对此事不知情。

赵浮忙着追问,“仆人?什么意思。”

桑宁又仔细凑上来看了看程粤身上的黑线,“身上是不是也有?”

“是的,本来是从后颈长出来的,然后是胳膊。”程粤抿抿唇说道。

“嗐,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桑宁显然不将这个蛊放在心上,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已经好了一样。

赵浮上前一步,上扬着眉毛,她声音中微微颤抖,问道:“你怎么证明。”

“因为我才是北疆的公主啊,当初我跑了出来,草原上的人束手无策所以拿娜琪作为替身嘛,给她带了些蛊防身,只是她不会解。”桑宁笑笑,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

“这蛊我知道,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你也不会死,最多变成行尸走肉。”桑宁思索着道。

赵浮咽了咽口水,她眨眨眼睛,还是不敢相信。没想到找了那么久的也没有人能够解此蛊,却在这里碰到了桑宁。她短促的笑了一声,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惊喜的。

“好啦好啦,看来你们已经为此困扰了很久了。”桑宁看着他们两个呆若木鸡的模样,神情非常轻松,她高兴于自己能够帮到忙。

她转头看了看书原,书原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跟在她身后半寸不离,像是影子一样。突然间桑宁就感受到了幸福,这或许是从赵浮和程粤身上看到的吧。

“走吧,你们住哪,这个蛊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桑宁伸伸懒腰,招招手,身后的书原立刻把一张牛皮纸给她,她举着这张牛皮纸睁着大大的眼睛说道,“要快点哦,我们准备要把这些地方都走完。”

赵浮带着他们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人对于这个外来的女郎非常好奇,她大大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看起来就和中原人不一样,大家伙围着他们问东问西,其乐融融。

回到那间小小的院子,程粤不由自主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牙床也露了出来。

“赵玉憬,看来你还要陪着我很多很多年了。”程粤牵着赵浮的手甩着说,他的眼前模模糊糊,甚至听力也在弱化,可是当真的听到有救的时候,仿佛这些都消失了。

心里除了赵浮就只剩下喜悦了。

赵浮透过破破的窗户看到一只蜡烛,燃到最后,火焰却依然旺盛,“是的,很多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多到我白发渐生,多到我满脸都是皱纹。

“这或许就是善根吧……”赵浮呐呐道,他们二人手里沾了那么多的血,多到午夜梦回漆黑的梦里却能看见腥红的血迹,但是他们随手结下的善根,某一天善果却被他们自己采撷了。

模模糊糊之中,程粤弯下腰亲了亲赵浮,轻声说道:“是啊,你教会了我善。”

“程粤……你亲到我鼻子了。”

.

第二天桑宁和书原早早的起来去准备要用的东西,都是一些香料和银针,村子里少见。

赵浮:“银针?我有啊,很多;香料……是香的就行吗?我也有。”

桑宁:“……”

准备好一切之后,等到晚上桑宁把香料和银针过一遍酒,再给程粤后颈上也浇上酒。

烈酒碰到程粤的皮肤,他就感觉一股灼烧感在体内翻涌,隐隐闻到有烧焦的味道。

桑宁在他后颈上划了一刀,把带有香味的瓷瓶放在脖颈处,一瓶让程粤自己拿着闻,她解释道:“这蛊生性喜香,它已经变成丝存活在体内,我们就只能用极香的物品让它露出头来。”

程粤感觉到身体有一股异样,仿佛什么东西在窜动着,从脚背之上鼓起一个包一点一点爬向大腿,然后是肚脐,胸膛,脸颊……再是后颈。

“噗嗤——”

银针穿过蛊虫的头,桑宁的动作熟练且利落,刚在蛊虫出来时银针就扎了上去,一击毙命。

她慢慢将蛊虫的头带着一截丝慢慢的挑出来,黑色的血慢慢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滑落。这是个精细活,桑宁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慢慢挑直到后颈的血液变成红色。

桑宁松了一口气,把烈酒一把浇在伤口上。

“嘶——”这种感觉不禁让程粤痛呼出声,赵浮在一旁看着,手也不闲着就把他痛苦的神情话下来,虽然只是随便画画。

“呼——好了,今天就这样,剩下的要明天继续。”桑宁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赵浮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用帕子先是在后颈处把血擦干,然后倒上她自制的药粉。

桑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这蛊虫太长了,一时间不能根除,只能先把头拉出来,剩下的丝一天拉一个部位,这样对其他地方是没有伤害的。”

这种蛊虫并不是最难的,所以桑宁解起来还算容易,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在不同的部位开一个口子,将剩下的丝拉出来。

桑宁看见赵浮在画画,过去看。问道:“这是你画的吗?”

她画画是极没有天赋,赵浮也不尴尬,给程粤固定好伤口就笑说:“是的,不过我画的不好,程粤画的好,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仿佛是朋友一般,赵浮自然地就将把一大堆画拿出来,都是程粤画的,只是她忘记这些都是程粤病时画的,手抖的很。

桑宁捡起来一看,“这……为什么要一个身子画两个头?”

赵浮:“……这,程粤!你为什么要一个身子画两个头?!”

程粤:“……”

接下来的时间桑宁和书原就在村子里住下了,没有了蛊虫的烦闹,程粤就异常活跃。每天去村东头和几个大妈聊八卦,有时还去海边吹海风,说是感受大自然的奇妙,其实就是为了躲避洗碗。

照例每天院子里还是有一只咯咯叫的鸡和一只琢人的白鹅。

书原仿佛天生和大白鹅有仇,他在村里就是每天粘着桑宁,几乎没有存在感,也很少说话,每次的情绪波动都和桑宁有关。

最大的波动就是白鹅在院子里撵他的时候,只能一脸惊恐的保持淡定,上蹿下跳的把桑宁逗得哈哈大笑。

赵浮最喜欢的就是在最高的那棵树上睡觉,掩映的阳光落在身上,她时不时举起酒一股脑的就灌下去,迷离之间还能看见远处跑来的程粤,跑到树底下手捧着一束花,双眼盛满了灿烂。

这个时候她就会把自己用草根折的小玩意儿丢下去,有时是吃完的苹果核,有时是空荡荡的酒杯……

村子里的小孩非常的闹腾,程粤异常的居然会受到到这些小孩的欢迎。

程粤觉得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的,赵浮觉得就是鬼扯,明显就是因为程粤和这些小孩一样疯,时不时就去海边捡东西。

桑宁在治疗完后准备和书原离开,这里的生活她非常喜欢,但是她还是更喜欢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日子。

走的那一天村子的人送了不少吃的给她,桑宁都笑眯眯的接受了,逼迫着书原说一些吉祥话给这些人。

书原:“……”

程粤则是把羊皮又还给了他们,“物归原主。”

赵浮送了他们一大叠的银票,算是买命的钱。桑宁见到钱就想推辞,书原倒是极懂,顺势就接了过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赵浮和程粤又在村子里待了一段时间。

毕竟在朝堂上程粤已经身死了,而江湖之上千山先生已经有人了,赵浮也不太在意这件事,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等到冬天白雪落满地,赵浮冻的不行,程粤才带着她离开村子。

这里大都是些老人孩子,对他们是非常的好,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些小孩抱着程粤的腿哭着说不要走不要走,这可把程粤乐坏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慈祥,“孩子,多来这玩玩。”

程粤眉眼弯弯,“好的婆婆。”

在这里有许多快乐,程粤不自觉就会露出笑容。

赵浮裹成一个团子也还是瑟瑟发抖,白雪纷纷落下,落到她飘飞的发丝上。她对着程粤呼出一口白气,孩子气地笑道:“暖不暖和?”

银装素裹之间,漫漫白路之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轧痕迹。

车里置放了暖炉,生了许多炭火,终于是暖和些了。赵浮把大氅解开,从马车暗格里掏出储藏好的甜食就开始吃起来。

他们脱离了纷争之后,两个人好像都回到了小时候。程粤越来越活泼好动,而赵浮则是越来越惫懒,而且怕冷怕热怕疼。

活生生一个娇娇小姐。

程粤拿出绒毯给她盖上,一边还要嘲笑,“赵玉憬,热也受不起冷也受不起,娇气。”

赵浮斜睨他一眼,翻个白眼,“滚,有本事你下去。”

“我不。”程粤歪头斜脑地嘻嘻笑着,把准备好的温热的羊奶拿出来给她喝。

车外瑟瑟发抖的车夫:“……”

京城他们是不打算回去了,但是还要去一趟京郊,毕竟要看看于雁声是不是还活着。

每一次有鸽子带信讲述于雁声的近况时,程粤总是会大展身手,把自己的拿手好菜炒出来展现一下。

后来把鸽子换掉,程粤倒是消停了,可是在赵浮看完信之后第二天总是会在煤油灯里发现落灰的信纸。

赵浮:“……”好幼稚。

对于他们的婚嫁,程粤父母都不在世了,他的全部财产也都给赵浮了,所以他凑到赵浮身边黏糊糊道:“以后我就是赵家人了。”

“上门女婿?”赵浮好笑地问道。

这个世道还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倒也是惊奇。

程粤反驳道:“这怎么能呢?我本来就是你的啊!已经在家门里了。”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赵浮,她当即就把玉冠戴在了程粤的头上,假装正经道:“赵程氏,以后要听妻主的话。”

说到后面她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程粤正了正玉冠,“好的妻主。”

赵浮的双亲她至今都不知道,也不准备去寻找。当时带真正的赵玉憬回来的人或许是她的母亲,她想上前,却被那个女人推开了。

所以后来她便也不再去念他们。

但是赵浮还有个师父,而且居山派都可以算是她的娘家。

回到京郊以后,他们先是马不停蹄地到阿芙的坟前去看望。

彼时的于雁声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这样冷的天气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长衫。他最爱的白色长衫到现在已经变黑了,他也是披头散发的跪在阿芙的坟前。

整个人神情恍惚,临近崩溃的边缘。

没有舌头的他只能呜呜咽咽的,整个人像是要埋到地底下去,膝盖基本也是废了。曾经名满天下的右相此刻只能苟活在这里,且生不如死。

看管的人见了赵浮说道:“你没有交代其他,所以这件衣服我们就一直让他穿着了。”

赵浮点点头,她只是来看看于雁声的惨状罢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赵浮让人把他松绑带进屋子里。

于雁声恍恍惚惚的,松绑之后被人驾着,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把人撞开了,一下软倒在地上。

一旁的赵浮和程粤冷眼看着,都没有说话。

冷风之中于雁声双手攀着地面,一点一点爬下崖边,随后自己滚落下去。

看管的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他们被这操作给惊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待会儿你们去给他收尸。在阿芙的棺椁旁另开一棺,给他下葬,不要平躺,让他跪着。”赵浮几乎是没有感情地说道。

她靠在程粤的肩膀上,小声地说:“让他到底下也一直给阿芙跪着,祈求她的原谅。”

望着墓碑,一时间涌上的许多话赵浮都不知道说哪句了,她低下头笑笑,“阿芙你看,我带着妹夫来见你了。”

呼呼的冷风之中一旁的大树簌簌发抖,抖落下一堆的雪。

程粤:“她听到了。”

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段有归就催促着他们的婚事。

因为程粤连房子也没了,所以他们的仪式非常简单,单纯的到居山之上给段有归磕个头就算完了。

一生之中赵浮儿时喜欢粉红,大一些喜欢素白,后来都是灰暗的颜色,几乎没有光亮。但是她在这一天穿上了火红的喜服,身边是王韶和谢诗。

谢诗和阿芙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是阿芙看着她出嫁一样。

谢诗给赵浮梳头绾发,洁面戴首饰,她模仿着阿芙的口气嘱咐道:“小姐啊,出嫁之后不要和夫家闹矛盾。哎呀,不对不对……应当说是要善待你的夫君,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家孤零零的去找大夫。阿芙会一直在这里,小姐要是受委屈了随时回来,阿芙虽然无用,但是作为你的姊姊,我肯定会帮你的……”

说到后边赵浮没哭,王韶和谢诗倒是泣不成声,谢诗抽抽噎噎的。

她想做一回自己,她抽着鼻子,带着哭腔道:“小姐,我叫谢诗。谢谢你从火海之中将我救下,我知道是因为我和阿芙长得一模一样,我曾经怨愤过,但是随着时间越长,我发现你并不是只把我当初阿芙去看……只是我发现的时候太晚了。现在您要成婚了,谢诗,谢诗没什么能耐,但是我会和阿芙一起,一起看着你。”

外面的鞭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妆奁旁她梳妆完成,看着两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也不必这么难过,是程粤嫁给我啊。”赵浮拍了拍她们的头,安慰道,“有什么可哭的,我成亲之后就是出去到处走,随时都会回来的,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好好住着就行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出去吧。”安抚好了两个小丫头之后,赵浮让她们先离开。

等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她们焦急在门外等待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段有归派了几个弟子带着程粤来山上,可是走到一半就突然发现人不见了。

弟子:“……”

京畿之中,随处可见的就是撰写程粤的故事,本来桀骜不羁的程粤,渐渐地成为众人心中的一个英雄。而大理寺之中,藏放着宗卷的地方,有一卷是多年之前赵氏灭门的惨案,那些倒塌了多年的悬梁,又重新挂上了崭新的牌匾。

人群喧闹之中,天光灿烂。

赵浮一身红衣翘着腿坐在车顶上,看着花坊十八街街口的程粤。

程粤先是忍不住笑了,他红色的大袍随风而动,“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外面是来来往往的众人,他们看着红衣的赵浮和程粤,总是先道一句“恭喜”。

车顶之上的赵浮啧了一声,指着自己头上一大堆簪子,恨恨道:“你知道搞这些东西有多疼吗!”

“娇气。”程粤低低一笑,眼角好像开了三月的桃花。

赵浮起身从车顶之上一跃而下,红色的衣摆如同蝴蝶一样翩翩起舞,金色绣丝也宛若游龙。

她慢慢走近程粤,花坊里满载着春光倾泻,她发着光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

赵浮慢慢福了个身,笑嘻嘻地说道:“爷,奴家这厢有礼了。”

程粤一把扶住她,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容,望着阳光极好的三月。

“今日女郎可算为我留步了。”

春光乍泄的三月,人群涌动的长街,一如最开始我们的相遇。

正文完。

※※※※※※※※※※※※※※※※※※※※

正文写完啦,还有几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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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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