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与面瘫王爷的第一次交手显然比预想中的好很多,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一旦失败之后,自己的魂魄很有可能留在地狱中成为尸山上的一员。
他按住自己的额头,轻轻揉着,再一次坐在了铜镜前面。
先是身体前倾,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比起在狐狸精的记忆中看到的模样更为美艳,面色白皙但是双颊带着一抹红晕,柳眉弯起,眉眼含情,怪不得那个老太监看自己的目光都猥琐。
古时候的镜子纯铜所制,成像自然不如水银,人脸在一个范围内是正常,超过这个范围就变得扭曲失真,所以要想看清还需要再往前一些才是。
镜子有巨大的吸引力,离得近了就能更真切地看清自己的面容,陶山泽想着,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和那日狐狸精的记忆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已经沿着脖颈往上,沿着脖颈上跳动的青筋往上,停留在耳垂下方。
揭下来……
“什么声音?”陶山泽心脏剧烈一跳,这个声音很甜,就像是上课的时候老师告诉你需要怎么解题一样。
“动作要慢,不然撕碎了可有你好受的。”
陶山泽看向镜子里,一股凉气被他猛吸进来,明明自己没有说话,但是镜子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却有模有样说话,他的眉目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仔细看来举手投足之间娇柔妩媚,纤细悠长。
“有个老头告诉我可以解我的心劫,那个人是你这么一个娘娘腔?”
镜中的自己翘着兰花指,微微弯着狐狸眼,盯着他看,轻蔑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似笑非笑的情绪拿捏地十分到位,“我叫小唯,之前是地狱中的一缕残魂,现在不过是把我化形之后的故事重新经历一遍罢了。”
陶山泽盯着他看,小唯两个字如同重重的锤子砸在他的胸口,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早已不抱希望,要不是那个老头信誓旦旦说你可以让我放下,我才不会让你这么个东西进入我的身体里。”小唯的笑凝固,他盯着陶山泽,目光如炬,却无端让人产生一丝凉意。
“你给我好好护着我这张皮,要是烂了或者坏了,我让你死!”最后一个字咬碎在喉咙里,化为有形扼住了陶山泽的咽喉,“我不会放过你!”
陶山泽此时从最初的慌乱缓和过来,“我该怎么做才能护住你这张皮?”
“在十五之前让我变成人。”
小唯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我成为人,我就可以安心入轮回转世……”他陷入了很久的沉默,说道,“来世就不会遇到他了。”
“我该怎么做?”陶山泽立刻问道。
“我怎么知道?”狐狸冷笑,“我还没有变成人就被狗男人派来的臭道士一刀赐死了,不过,”他停顿片刻,“不过我放火烧了整个王府,一只鸭都没有放过,那狗男人死在了他情人的床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之前他心心念念说喜欢的王爷如今的称号骤然改变……陶山泽:“……”
“你说的那个老头是谁?”陶山泽问道。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哪个闲的发慌的神仙看到我深陷疾苦,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过来帮我。”狐狸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派了你这么个废物。”
陶山泽:“……”
“冒昧问一下,十寒地狱几千年来是不是都没有人来过?”
“对啊。”狐狸咳嗽一声。
“那我出现帮你放下,还帮你活到现在……是不是就不是……废物?”陶山泽默念莫生气的咒语。
“走了。”狐狸一转身,镜子里的人像消失不见。
但陶山泽知道,狐狸没有离开,他在这个身体心灵最隐秘的角落,怀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看着无边无界的虚空,陷入漫长的等待。
————
宋焘一把推开面前的孩子,孩子小小的手里端着的药碗洒在地上,洇湿一块地毯。
“你进来做什么。”宋焘拉过被子,转过身。
“给你送药。”楚崱依旧是五岁的样貌,不过眉目之间全然没有小孩子的软糯感,盯着被子里的一团,浑身一副不属于年龄的低沉,“不过现在药被你弄洒了,好在锅里还有点,可以盛半碗。”
被子里的没说话。
外面又开始下雨,深秋之后凉风阵阵,四合院里门窗密封性不好,混合着水汽,呼呼往里灌。
“你让外面的雨停下,我们好好说说话。”楚崱道。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宋焘说完,忽然盘腿坐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体里挖出一个洞来,“你该不会是从出生的时候就保留着之前的记忆?这么久的时间你看我照顾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不是的……”
雨势不可控制,忽地闪过两道惊雷,轰隆一声砸在地上,盖过了楚崱后面的声音。
“我带你去游乐场,半路你不见了,我找了你两个小时,甚至不惜动用了土地,结果你说你迷路了?现在看来是不是也在耍我?”
“没有……”
雷声阵阵,外面开始一闪一闪,房顶都震动,水滴汇聚,一缕缕沿着砖缝往下落。
“每次你都不坐儿童座椅,都要坐在我腿上,是不是故意的!”宋焘怒不可遏,外面的雨显然变成了硕大的雨刷,屋内下小雨,屋外下暴雨,连同楚崱的身躯都湿透。
楚崱的身躯骤然变成成年,他浑身哆嗦着,右手食指并三指指向天空,嘴唇苍白说道:“宋焘,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除了最后一件事。”
“除了……最后一件……”宋焘卡住,翻身下床,一把将摇摇晃晃的楚崱抱在怀中。
而楚崱早已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身体冰凉毫无血色。
“怎么了?这是……”话说到一半,宋焘早已知道。
如今,他们俩的一魄绑在了一起。
宋焘不舒服,就会不可控制地感染到楚崱,而楚崱如今成年身躯法力虚弱,更是损害严重。
外面忽然天光大亮,阳光猛烈地刺进来,宋焘小心翼翼将楚崱放到床上。
而他早已无法维持本体,恢复成转世后的肉身。
肉身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还未逢九,生死未知。
若是肉身俱灭,他的一魄就会完全转移到宋焘身上,再次转世,可能少些心智。
宋焘心内暗暗沉下来,当务之急并非是楚崱的欺骗,而是让他完整活过这一世,心内有黄历诀,这是他转世的第九世,下一世不知何时,几百年,几千年都有可能。
他的罪也该赎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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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凉,但我想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