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一)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吴非被抓后,跟随吴非的那些人马也无心继续恋战,纷纷缴械投降,塞利军因托木惨死,也乱了阵脚,吴非与托木联盟的战斗力直线下降,西面大军一时占了上风。
很快,荀亦又带着南面大军赶到,塞利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最终走投无路,最后也只能缴械投降。
终于,敌军、奸细具除,皇宫之乱总算结束。
大衡江山也总算是保住了。
第二日,江澈便派人将元熙接回了宫里。
众人这时才发现,皇帝此次回宫,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变得寡言又冷静,开口闭口谈的都是京都城元气的恢复和边关战乱的尽快的平定,言语之间多有帝王风范,与从前那个荒唐叛逆的元熙简直判若两人。
最难得的是,皇帝回了皇宫,一心扑在朝政上,并未先去后宫,甚至没有询问任何一个后宫女人的下落,就好像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们一般。
这样的元熙帝让人们感到陌生,却也感到安心,民心总算稳定了一些,元熙在江澈与荀亦等人的陪同下,见过臣民,论功行赏后,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后宫。
到了后宫,德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询问元熙要去哪个妃子的宫殿,而是直接吩咐宫人抬着元熙的轿撵去了龙泉宫。
元熙到了自己的寝宫,有些木木然的沐浴一番便打算歇下,也并未传妃子前来侍寝,德子默默的看元熙一眼,终于还是替他更衣,伺候他睡下之后,自己便退了出去。
想到江澈曾交代过他的话,德子心中仍觉得不踏实,今夜便决定亲自守夜。
但守到了后半夜,让德子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德子在睡眼惺忪中被另外一名小宫人叫醒,说陛下方才醒来,便吩咐起驾凤栖宫,现下估计已经到了凤栖宫了。
“你个小东西,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我也不小心睡着了……”那小宫人委屈巴巴道。
“回来再收拾你!”德子怒啐那小宫人一声,便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往凤栖宫方向赶。
凤栖宫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灯火通明,只因寝殿的主人林云影昨夜便被林云初接出了皇宫。
凤栖宫院内点着几盏灯火,寝殿内却漆黑一片。借着暗淡的光线,元熙看着毫无生气的凤栖宫,心中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他自己却不知道那哀愁到底来自何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吩咐宫人带他来了此处。
他方才噩梦醒来,便再也睡不着,脑海中浮现的便只有“凤栖宫”三字。
江澈同他说,他因战乱被敌人所伤,摔坏了脑子,过去的一些记忆便没有了,就像现在他站在凤栖宫的寝殿门前,却完全记不得自己是否踏足过这里。
他只觉得此处又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想捉住那丝熟悉感仔细感受,那丝熟悉感却又瞬间消失了,他怎么都捉不到。
方才那些宫人同他说,凤栖宫里,曾住着他的皇后,是一名唤做林云影的商贾之女。
他觉得林云影这名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觉得她应该认识她、记得她,可是他又根本不认识她、也不记得她。
他的皇后不该是李兮兮么?
他深爱的女子不是李兮兮吗?
为何他做了皇帝之后竟同意别的女子做他的皇后?
难道那个女子比李兮兮还要好吗?
元熙不知道,也想不通,也完全记不得林云影的样子。
德子来到时,元熙已经在凤栖宫的寝殿门前坐了下来,似不知道地上冰凉如雪一样,他就那样席地盘腿而坐,丝毫不理会德子的劝说。
“德子,朕从前是一个好皇帝吗?”元熙望着凤栖宫的深处的黑暗,一直不说话的元熙忽然开了口,他眸光似比夜色还要深邃,德子看不到他眼底的茫然。
听见他的话,德子认真想了想,想到了林云影曾对元熙说过的话,便原句搬了过来,“我们都相信陛下您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即使别人不相信,奴才也永远相信。”
“江澈同朕说,朕的皇后是染了重病,怕过给朕,便被家人带出了皇宫,是这样吗?”
“陛下,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你后宫的女人也多的是,陛下您何必……”
“朕何必惦念一个重病的女子,是吗?”元熙打断了他,眼中不知何时竟生出了悲伤,“朕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惦记她,朕如今连她长什么模样甚至都想不起来了,又何谈惦念?朕大概猜到,朕同她之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至少她也同朕一样,忘记了我们之间过去的一切,是吗?”
“陛下……”德子察觉元熙的周身已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江澈不是说陛下之前是因为情蛊之毒才会那般痴恋皇后吗?
为何如今他服下了忘情之水,没有忘情,反而更加放不下皇后了呢?
是不是忘情之水又有不妥之处?思及此,德子暗暗担忧,向元熙身后一个宫人使了一个眼神。那宫人立刻明白,这是要他赶快去将宫里的情况告诉江澈,转过身便朝宫外跑去。
“德子,为何朕记得过去的一切,却偏偏忘记了关于林云影的一切?”元熙又说道,似在同德子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其实朕也不是惦念她吧,朕后宫的女人那么多,如今兮兮也回宫里了,朕该知足了。朕之所以惦记着林云影,想来不过是因为朕想不想起她的模样,有些不甘心罢了。”
“陛下英明。”德子暗暗松了口气,又尝试着劝道,“陛下,地上凉,不如您先起来吧?”
元熙不言语,目光又落在凤栖宫的牌匾上,那牌匾在院中灯火的照耀下,微微发亮,元熙莫名觉得它有些好看。
“朕想进去瞧瞧。”他说着,自顾起了身,便朝凤栖宫的正殿走去,德子见此只好吩咐小宫人在前面掌灯带路。
进了寝殿,德子又吩咐小宫人长掌了灯,殿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望着明晃晃的寝殿,元熙觉得那股说不清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
“你们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元熙打量着华丽的寝殿,最后走到靠窗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是。”见元熙作势都要在软塌上躺下了,德子暗叹口气,带着跟随的那些宫人便默默退出了寝殿。
。。。。。
德子等人走后不久,李兮兮便来了。
元熙见了李兮兮,微微吃惊,从软塌上微微起身,抬头看她,“你怎么来了?”一边问着,一边轻揉自己印堂。
“德子公公说您自行在凤栖宫歇下了,怕您着凉,便让我来看看。”
元熙见她手中果然拿了一件白狐领披风,这才轻轻点点头。
李兮兮走了过来,将披风披在了元熙身上,自己也在软塌上同他一起坐下。
“心里很难受?”两人静默一晌,李兮兮问道,语气中含着担忧,“陛下若是实在觉得不舒服,想要说出来,可以同我说说。”
元熙却不再说话了,眼睛盯着桌案上正在燃烧的烛火,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知道吗?”李兮兮也不管元熙听不听她说话,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又说起了话,“我是真的恨过你,我恨你毁了我同陆章的姻缘,更恨你毁了我的一生。”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恨你了。”
“为何?”元熙转过头来,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想不到她能心平气和的同他说出这些话。
“为何不想恨朕了?”
“因为我觉得你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人而已,没什么好恨的。”李兮兮说道,“就当我这一生,与陆章有缘无分,与你有孽缘。”
元熙腰身忽然一紧,原来李兮兮已经伸出手覆上了他的腰带。
“兮兮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元熙总算察觉出来李兮兮话里的不对劲,下意识推开她已经覆上了他的腰身的手,再望向她的眼神中已经染上了一丝警告。
心爱女人的投怀送抱,元熙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元熙觉得自己很介意,他很介意李兮兮在林云影曾住过的寝殿中对他有此番举动。
他觉得林云影若是知道,她一定会不开心。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凭借什么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是不是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薄凉?”
望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李兮兮温和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凉起来,“是不是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喜新厌旧?”
她冷笑着,继而笑出了泪,“你曾口口声声说,说一生只爱我一人。如今呢?如今你却对一个对你用尽心计的女人念念不忘,你眼中哪里还有我?”
似忽然陷入了癫狂,李兮兮又站起身,继而仰天大笑起来,大笑几声,又苦涩哭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他曾说,无论如何,都会守护我一辈子,可这才多久啊……他却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这下,元熙总算听出来了。李兮兮现下责怪的人不是他,而是陆章。
想来,李兮兮也听说了陆章与林云芊之间的事情了。
确认李兮兮方才不过在试探他,并未真的打算要同他将“孽缘”继续,元熙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了。
李兮兮不想同他在一起,他竟是松了口气,不是遗憾,也不是悲伤?
这样的认知让元熙暗暗吃惊。
“如今,我已别无所有,就看在我们从小便相识的份儿上,我只求你答应我再一件事情。”元熙正失神,耳边又传来了李兮兮的声音。她此刻语气变得冷静了许多,也温和了许多。
“有话你便说。”
“我要做你的皇后。”
“……”
“可以吗?”李兮兮转过头来,望着他乞求道,“求你帮我这一个忙,我只想让他看到,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兮兮,你大不可不必如此。”
“你就给句痛快话,答应或是不答应?”
“我不答应。”
“为何?”
李兮兮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你就陪我演一场戏,有那么难吗?你可别忘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陪你演戏可以。”元熙道,“但皇后的位置,朕不会封给你。”
“你果然是走火入魔了!”李兮兮不屑冷笑,“皇后的位置不给我,那你要留着给谁?留给林云影吗?你可知,你和林云影之间的故事是如何开始的吗?一切不过都是步步为营的算计罢了……”
“这很重要吗?”元熙打断了她,也冷笑了起来,“如今,林云影于朕而言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朕不相信她能对朕有什么影响。”
站起身来,打量了她一眼,又道,“但是兮兮,你说陆章若是看到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猜他会怎么想你?你觉得他会接受这样的你吗?”
闻言,李兮兮顿时泄了气。她看着元熙半晌,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久之后,元熙见她木木然转身,便朝寝殿门走去。
元熙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又默默躺回软塌上,心中到底还是因她的话被搅得有些难受。
他与林云影之间的故事么?
他有些想知道,又觉得没有必要知道……
既然忘了,那便算了吧,天下好女子那么多,他又何必一定要记起一个林云影?
这样想着,终于在软榻上静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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