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
长宁街尽头,宫门大敞。
夜色已深,皇城门前的两名守卫眉眼耷拉着,看起来甚是困倦。云城没有停顿,两腿一夹,座下的马惊了一惊,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
一阵尘土飞扬,她风风火火地掠进宫门。
守卫默了默,抬手抹去糊了满脸的灰尘,愣怔着问,“方才那位,是长公主吧?”
“是啊。”另一人叹着气道:“总算等着这位殿下了。”
“关宫门,关宫门。”
“赶紧的......”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宫门阖上了。紧随着的还有守卫惫懒的哈欠和低声的抱怨。
云城朝天翻了个白眼。
“站住!”暗夜里突然暴起一声大喝,“何人夜闯皇宫?”
话音将落,一枝长戟拦住了她的去路,云城急拉住缰绳稳住马匹,面色不悦地瞧着眼前之人。
此人铠甲在身,高大威猛,眉骨处有一狰狞的刀疤,显得面目有几分阴狠。
此为大内金吾卫统领—萧浼从。
“萧大人,你这是何意?”
“夜色过深,将殿下错认了,还请责罚。”他将长戟收回,语气仍旧强硬,“只是宫内不可乘马,望殿下谅解。”
云城抿抿唇,翻身跳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他,“那麻烦萧大人帮本宫照看好了。”
“属下遵命。”
她一路行至乾宁殿,只见殿内烛火通明,苏东风正在殿外安静地候着。
云城朝他使了个眼色。
苏公公朝殿内一觑,唇角向下一拉,冲她摇了摇头。
云城腿一抖,登时转身便要离开。
没出几步,殿内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云城,给朕滚进来!”中气十足,气势汹汹。
她僵了半刻钟,小脸一垮,挪进了殿。
殿内燃着幽幽的檀香,皇帝仍旧坐于桌案前批阅奏折,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身上,一派温和慈祥。
他听见响动,掀起半拉眼皮,凉凉地瞅了她一眼。
云城头皮发麻,急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高声道:“父皇!儿臣错了!”
皇帝没说话。
烛火幽幽地燃着,不时发出“哔啵”的声响。
苏公公从门外进来,给皇帝换了茶水。
今年开春新采的雨前龙井,色泽清冽,幽香四溢,最是降气败火。
皇帝端起茶抿了一口,冷哼一声,这才看向面前跪着的败家玩意儿。
“认错倒是快。”他道:“你来给朕说说,错在何处?”
云城眨巴着眼,挠挠头试探道:“因为......儿臣在府中好吃懒做?还是为着几日前将王大人臭骂一顿之事?”
随即又十分委屈道:“这也怨不得儿臣,他在长公主府前冷嘲热讽,您也知道,我这脾气一向不怎么好......”
皇帝额上青筋跳了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边的一份奏折扔了下去,冷着脸打断,“孽障!还在胡搅蛮缠!”
“自己好好看看!”
云城的声音截然而止。
这奏折是朝中老臣为弹劾她纳侍夫一事而上。
她怔了怔,讨好地笑:“父皇,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皇帝脸色更黑了,“这消息有假?”
云城叹气:“不是。”
“那这侍夫是别人逼着你纳的?”
云城嘶嘶地吸气,苦着脸,“......不是。”
“那你还说什么!混账东西!”皇帝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从前你为了容清闹得满城风雨,朕念在你年龄尚小就不计较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若那日同朕说瞧上了来献艺的乐师,赐给你就是了。偷偷摸摸带进府,还极尽苛待!这消息在京城中传了个遍!”皇帝骂道:“传到朕耳朵里的时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待皇室!”
“简直胡闹!”
云城瘪嘴,心道自己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你给朕滚到祠堂去!”皇帝指着她,“跪足三天三夜!”
好在提前做了准备,她暗暗窃喜。
“来人!”皇帝对她了如指掌,“把她膝盖里垫着的东西取出来。”
几名女官合力将她摁住,把软垫取了出来。
云城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父皇!祠堂冰冷寒湿......您怎么这么狠心啊......”
边哭眼神又不自觉地瞟向门口。
“闭嘴!”
云城哭得声音更大了。
皇帝十分无语,疲惫地挥挥手,“来人,给朕把她捆起来,扔到祠堂去。”
“本宫看谁敢。”一道女声传来,云城看去,心中不由得一喜,母后可算来了。
云川跟在皇后身后,悄悄对她努嘴。
云城心领神会,嚎啕大哭,泪眼婆娑地看着母后。
果不其然,皇后见她如此,心中疼惜,忙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坐到一边,柳眉倒竖看向皇帝:“陛下,城儿纵使是犯了错,也不必如此罚她!”
皇帝方才的气势顿时灭了,却仍是端着身为上位者的威严,“犯错自然要罚,不然朕如何给天下万民做表率?”
云城又开始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皇帝:......
皇后知他还在气前几日的争吵,便道:“陛下若能从轻处罚城儿,之前的事......臣妾便既往不咎。”
皇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皱眉看着云城思索片刻,“那便从明日起上朝参政,再罚一年的月例银子,以儆效尤。”
云城的眼泪刷地收回去了,“儿臣遵命。”
“你应下了?”皇帝有些发怔,从前要她上朝,如同去了半条命,今日怎的这般爽快。
“父皇从轻发落,儿臣自然是应的。”云城答得乖巧。
皇帝见她如此,心中多了些许欣慰,又叹了一声,“你年纪不小了,做事切记三思后行。”他顿了顿,“那乐师......戚殷是吧?既然纳作了侍夫,便好好相待,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云川闻言,垂下了眼眸。
“儿臣遵命。”云城面色也淡了些许。
皇帝挥手,“下去吧,皇后,你留下。”
“是。”
夜幕幽微,昏黄的烛火照映在二人脸上,斑驳的光影摇晃着,荡漾出暧昧的颜色。
皇帝屏退了下人。
方才皇后挂念着云城,洗沐后便匆忙赶来,此刻只着了一件轻软的绸缎纱衣,微湿的长发披散着,未施粉黛却仍旧美得不可方物,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子。
皇后朝他款款走来,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
他喉间一紧。
皇帝走到她身前,将人搂紧怀里,干燥温暖的手掌抚上轻软的腰肢,“皇后方才说之前那事既往不咎,那朕今日可否搬回永和殿了?”他声音喑哑,轻嗅着佳人的气息,“卿茵,这几日朕独自一人在乾宁殿,实在是,孤单寂寞得很......”
皇后轻笑一声,“陛下若寂寞,那便依了大臣们的话,多纳些嫔妃,日日环绕在侧,定是快意得很。”
“说什么傻话......”
轻纱摇落,大殿之内喘息低语声时有时无,又是一夜旖旎。
—
云城向萧浼从取了马匹,向宫外而去。
“皇姐。”云川唤住她,“这么晚了,还要回府吗?不如你今夜就宿在宫里......我也好久没有同皇姐闲话了。”
云城坐在马上,瞧出她的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便问。”
云川讪讪地笑了笑,“皇姐误会了,我就是想你了......”
云城嗤笑一声,“扯什么瞎话,是想问戚殷?”
云川眸光暗淡下去,轻轻应了一声。
“我纳他做侍夫是不得已而为之,更不是对他有意,这其中缘由暂且不能同你说,只是你记住,那位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
云城脸色不大好看,云川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笑意蔓延。
“记下了。”
云城知道她那些小心思,无可奈何地打了个哈欠,催促着座下的马,困倦地说了句,“我先回府了,明日还得上朝......”
一路疾驰,赶着宵禁之前赶回了公主府。
府前有人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似等她许久了。
云城翻身下马,诧异地瞧着宋清肃,“不是叫你们早些休息,不用等我了?”
宋清肃身上带着寒气,微微一笑,“殿下未回,属下怎能安心?”
瞧她面色不豫,问道:“陛下可有责罚公主?”
“算不上责罚,只是从明日起要上早朝了。”她无奈道,“戚殷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宋清肃牵过缰绳,淡笑,“是。”
云城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吩咐,“你同小德子说一声,恢复他日常起居的规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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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第一天上班,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