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武林圣地(一)
赵无邪全身受缚,动弹不得,此时又被雷震子临空提着,很是不舒服。但觉他箭步如飞,似往城北方向疾奔而行,想要叫喊,却苦于口不能言,心下好不愤怒。
雷震子施展轻身功夫,足不点地,转瞬间已至荒郊野外。赵无邪见他所到之处愈加偏僻,初时不明,随即恍然大悟,想起大哥赵洪曾说过,江湖上的人做下杀人放火之事并不足为奇,但“淫贼”二字却是黑白两道均忌讳的。这雷震子乃是一派掌门,却出入烟花之地,更不巧被自己撞着,是以要寻个僻静之地杀人灭口。他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冷汗跌冒。
雷震子深知谢先生武功高强,自己与之一拼尚无把握,更何况还有两人高手在旁住阵,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以施计逃脱,自要寻荒僻之处逃生。刚奔出一阵,却又停下脚步。
赵无邪见他突然停步,心感惊奇,抬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却见眼前站着三人,其中之一便是那日救过自己的青衣人,他身旁一对男女,正是那叫惜月的姑娘和白衣书生,更是喜不自胜。
雷震子凝神打量,那姑娘和白衣书生尚不放在眼里,只是青衣人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浑身散发着凌厉战意,着实不可小觑。当即放下赵无邪,抱拳笑道:“咱们萍水相逢,实应交个朋友。不过在下另有要事,不敢久留,还望海涵一二,放我们过去。”他深知此人定为赵无邪而来,便以言语挤兑,令他不敢贸然动手。
他既说得和气大方,又放下了赵无邪,青衣人若强行动手,反理亏于他了。那少女忽道:“你将他这么绑着做什么,他难道不会自行走路吗?”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对自己颇有关怀之意,没来由得只觉心头一阵甜蜜,纵然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雷震子无奈,只得为赵无邪松绑,口中却道:“姑娘言重了,不是我不愿放他,只是这小子有些毛病,如疯狗般乱叫乱吼,好不烦人。”赵无邪得了自由,一跃而起,叫道:“他妈的,你说是谁是疯狗……”猛得双膝一痛,又觉背上如伏泰山,哪能抵受得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雷震子叹道:“姑娘也听见了,他若真是个正常人,我干吗还要绑他。”
他方才出招既快速又隐蔽,只在瞬息之间,更有赵无邪的身子遮掩,旁人不易看清。少女大觉诧异;白衣书生漠不关心;青衣人将信将疑。唯有赵无邪有苦自知,暗骂他十八代祖宗。
青衣人上前几步,伸手去扶赵无邪,刚抓着他右手,猛觉一股大力自他掌心涌至,甚是阴冷霸道,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忖赵无邪绝无这等内力,必是雷震子下了黑手,要以内力逼退自己。
既明敌意,反起了争胜之心,便输出一股浩然正气,宛若排山倒海,将对方真气逼至赵无邪“手少阴心经”处,但已是强弩之末,再难寸进,只得牢牢守住,伺机反扑。雷震子已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只有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方有胜算,当下引数股阴寒之气分从赵无邪几处经脉袭击“手少阴心经”处,几股真气汇在一起,攻得极是猛烈。青衣人深知如此下去,赵无邪非经脉暴裂而死不可,当机立断,弃守“手少阴心经”,且战且退,却在“手太阴肺经”处守住。
雷震子好不容易攻克“手少阴心经”,大喜之下乘胜追击,直攻青衣人所守的“手太阴肺经”。此处经脉一下,自己可说已稳操胜券。但他贪功冒进,犯下了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只觉青衣人抽走重守此处经脉的所有真气,任他全军冲入,随即关门打狗,将数股阴寒之气剿灭殆尽。雷震子兵败如山倒,不住后撤。青衣人却不贸然进击,留一股真气守住赵无邪要穴,为他缓缓治疗大战后留下的创伤,又一路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猛攻而至。正邪两股真气面临遭遇战,互不相让,可说凶险之极。
雷震子只觉对方攻守兼备,更深谙兵法,后援不断,可说永无止尽,而自己却已是竭尽全力,只怕再过小半时辰,非但会被他成功收复失地,自己残留在赵无邪体内的真气也会被吞噬殆尽。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届时对方内力增长数倍不止,凌厉反击,自己非受重伤不可。心念电闪间,倏出左手,双指如风,刺向赵无邪头部“天灵穴”处。“天灵穴”乃是人身大穴,半点损伤不得。青衣人大惊之下,忙出手挡搁。便这么一缓,对方内力潮涌,已搬回劣势。
两人均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内家高手,更兼阴阳二气相生相克,宛若冰炭相加,直使得赵无邪死去活来,几次冷死过去,又被热醒回来,到后期更是左半身冰冷如铁,右半身炽热若炭,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青衣人深知时候一长,赵无邪定会气绝身亡。当下右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金光闪烁下,猛然刺向雷震子右手腕,就势一拽,欲将赵无邪拉回来。
雷震子尽使毕生之力也只与对方斗个平手,略感气馁,又见对方提兵刃来攻,大惊之下,忙放脱赵无邪,堪堪退了几步,失声道:“短刃金剑?你是金剑孤魂金无命!”
青衣人将赵无邪稳稳放在地上,笑道:“堂堂昆仑派掌门何时学起了魔教的‘玄阴真炁’?”雷震子微微一怔,却是面不改色,哈哈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说金无命乃武林第一浪子,想不到竟也有如此侠义之举,倒令在下刮目相看了。”青衣人笑而不答。
雷震子深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当下一拱手,道:“在下今日干拜下风,来日神剑山庄恭候大驾。”说完转身飘然而去,瞬间便不见踪影。青衣人见去得潇洒,回想适才一战,暗叫侥幸,心底更生出一分钦佩之意。
赵无邪见证了两大高手内力比拼,整个身体成了角头场,其中滋味只怕比千军万马捉对厮杀还要惨烈数倍,全身虚脱得使不上一丝气力,脑中嗡嗡作响,仿若整个身子都已不属于自己般。时而觉得如浴烈火熔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似要暴裂开来,忍不住狂扯衣衫,顿时血迹斑斑;时而又觉身陷冰天雪地之中,身子似已结成了冰棍,冷得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金无命知他正受阴阳龙战之苦,很是自责,欲出手相助,却有不知从何助起,此事反伤自己事小,只怕还会累得他气绝身亡,心下好不困扰。那少女又惊又怕,急道:“爹爹,他……他这是怎么啊?你快帮帮他呀!”虽说赵无邪曾在客栈对她无礼,乃至撕破了她的衣袖,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记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白衣书生一直不喜赵无邪,但此刻见他如此痛苦,也不禁动容。
金无命道:“说不得,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正要上前封了他几处重穴,暂时保他性命,哪知赵无邪竟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我没事了。”金无命大吃一惊,道:“你真的没事了?”伸指探他脉搏,竟真的丝毫无损,脉象反倒比先前更旺盛了些,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赵无邪自然不知魔教“玄阴真炁”极是凶狠霸道,摧心断肠,常人绝难抵挡;金无命的浩然正气却是正派一等一的功夫。要知古正邪不两立,一旦相遇便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往往斗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赵无邪的身体既成战场,那自是苦不堪言,许是赵无邪少年曾得奇遇,筋骨似乎奇特有异常人,居然能将这正邪二气尽数吸入骨骼之内,化为自己的内力,真可谓因祸得福。
赵无邪脱得大难,又遇惜月,当真是欢喜若狂,急忙跑到她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少女奇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了,应该是我爹爹才对。”赵无邪笑道:“令尊救我是不假,但还多亏了姑娘您的金玉良言呢!”
那少女正叫金惜月,此刻听得赵无邪美言称赞,心下甜滋滋的,好不受用,俏脸上更是添了一抹殷红,甚是娇美动人,但听得身旁白衣书生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悦,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与赵无邪说话。
赵无邪笑道:“金大侠可否遵守诺言?”金无命知他所指拜师之事,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赵无邪大喜,忙跪地磕头拜师。突听一人道:“义父,这人嘻皮笑脸,油嘴滑舌,可莫给他另有阴谋骗了。”赵无邪一怔,见说话之人正是那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本就对赵无邪极有成见,但如今见他受苦难后的惨状,又颇感同情。哪知他竟恢复得如此之快,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仔细一想,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小淫贼竟如此攻于心计,竟使这等手段来献媚讨好。”又见他对金惜月大献殷勤,更是怒不可遏,重重哼了一声。那知他竟又厚颜无耻的来拜自己义父为师,这等殊荣连自己也没得到过,顿时妒火中烧,他如此作为,其心已是昭然若揭,暗想惜月心思一派天真无邪,定会被这淫贼花言巧语诳骗,误了终生,是以立马出言阻止。
赵无邪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奇道:“我有什么阴谋了?”白衣书声冷笑不答。金无命怒道:“文俊,你别多嘴,退下!”白衣书生气极,忿忿而去。金惜月与他形影不离,急忙追上。
金无命叹了口气,道:“那是我义子丁文俊。十年前我在洛阳一带行走,见他俩相依为命,孤苦伶仃,便收留了下来。兴许是跟我太久的缘故,却将我那孤僻古怪的脾气学了个十足。”说着长叹一声。赵无邪心中却打着另的念头:“原来她从小就与这丁文俊在一块了,那不就是青梅竹马!”想到此处,忽觉一股酸意泛上心头,恨不得大哭一场。
金无命见他忽喜忽悲,不禁一叹,暗觉他与自己少时倒颇为相似,均是这般大悲大喜,率性而为。想起少时之事,心头便是一阵绞痛。
金无命掩去心中伤痛,笑道:“你我既已师徒相称,便跟我一道上路吧。”赵无邪道:“去哪儿?”金无命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本不想去的,如今看来是非去不可了,至多在外边瞧着,不入内边是……”见赵无邪一脸惊诧之色,微笑道:“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四字对赵无邪而言当真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心头猛地闪个一个念头:“难道他也是来抓我的?难道他收我为徒却是另有企图?”他心思本来甚是单纯,但这几日来饱尝磨难,已成惊弓之鸟,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不敢太相信别人。虽说金无命神色和蔼可亲,似乎并无恶意,但小乞丐丁才、高个汉子谢先生,哪个不是一团和气,是以对金无命的诚信亦有所保留。但若立时逃走,定会使他起疑,深怕他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也是不保,唯今之计只有见计行事了。
此时隔阂既生,四人上路便没了话语。金无命性本好静,见赵无邪不语,也乐得个默默无言;丁文俊仍不满赵无邪,自然不理不睬,金惜月眼里只有丁文俊,也不会却与赵无邪搭讪。赵无邪心下又酸又苦,只是低头闷走。
这一夜,他们已回至洛阳城,此处离神剑山庄必经之地绿水湖虽不甚远,但其间尚有一道密林相隔,夜里上路极易迷路,是以金无命决定在客栈先行歇息一宿,明早赶路。
这一夜赵无邪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干瞪着眼盯着屋脊,忽听窗外一声异响,忙推开窗户,喝道:“谁?”却见一只乌鸦冲天而起,哇哇叫了一声,停在稍远处的树枝上,瞧着赵无邪。
赵无邪心情本就烦躁之极,觉这乌鸦隐有轻蔑之意,叫道:“畜生,你也瞧我不起吗?”那乌鸦似乎有意与赵无邪怄气,仍是站立不动,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赵无邪怒极,自窗口处扑将出去,欲要将这讨厌的家伙抓住,扒光黑毛,那才解恨。
乌鸦哇的一叫,展翅飞走。赵无邪苦于不长翅膀,重重摔在地上,此下更是愤怒,自后追上,叫道:“是公的就别跑!”那乌鸦显然是母的,对他的挑衅不作理睬,飞过了高墙。赵无邪却是无力翻墙而过,只得跳脚大骂。
骂得累了,悻悻回房,路经金无命卧房处,却见房内灯火通明,心想:“这么晚了师父还不睡,莫非另有客人来访。”果然听见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