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晚上洗了澡上了床,正打算关灯睡觉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摆在桌上的手机。
这是栗若的东西,虽然是旧的,但和新的也差不了多少,也依旧带着并不张扬的奢华感,典型的栗若的气息。这样被他握在手里放进兜里带回了家里,就好像他拿回来的不只是个手机,还把栗若也带了回来。现在摆在床边,离他这样近,似乎便有了在窥视的眼睛,异常的不自在。但如果因此而把它拿开,会不会又显得太神经质?
关煜看着那东西,犹豫不定。
忽然那小东西的指示灯诡异地闪了两下,震耳欲聋的交响乐传来,正是《命运》的最强音,他正全神贯注,声音袭来,一时间反而更茫然失措。震得整个跳起来,脑子一阵短暂的空白之后才手忙脚乱地赶紧拿过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喂……”脑子还不能正常运作的时刻完全在依靠惯性发声。
“喂,你睡了吗?”根本不需要通报姓名,唯一会打来的也只有那个人。栗若似乎早就知道了这点,于是也省却了无聊的开场白。
“没、还没。”
“那就好。嗯,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学?我家有车,反正顺路。”
“啊?……这个,不用了,我,嗯,路上还要顺便买东西,自己去就好了。反正路口就是公车站,很方便的。”
“是吗?那好吧。”栗若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总之并没有要强迫的意思。
“还是谢谢你。”亡羊补牢的道谢虽然并不具备实际的用处却也聊胜于无。只是力度欠佳,听起来就少了多半的诚意。于是他又赶紧加多一句:“谢谢。”
“没什么。”栗若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似乎被拒绝之后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不用谢。”
“那……晚安。”
“手机的侧面就有调节声音的按钮,你调一下,铃声就不会这么响了。”
“哈?”
“声音很大不是吗?你那边应该更响吧?把声音调一下吧。还是你就喜欢这么大声?”
“你……是怎么知道……”难道他有千里耳?手机就是窥视的眼睛这个念头又再次冒了出来,他拿开手机,看得一阵胆战心惊。
“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但总觉得还不至于连铃声也能听到的近吧?
“你把头伸出窗子看看。”
关煜开始生出不祥的预感,赶紧打开窗子探出头去,只见栗若正坐在物理距离离他不超过五米的窗台上听着电话对他淡淡地笑着摇手致意。
这样看来,他们两人的房间之间只隔着栗家的一个小房间和楼梯走廊而已。
他的嘴巴张了张,身子一晃,差点栽下楼去。
正是那种你本以为怕归怕,至少还能有个庇护之地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最安全的地方离危险也不过一步之遥的恐惧!
他来不及回应栗若的致意,踉踉跄跄地又跌回了房里。被高悬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犹如一公里的竞走,一点点加剧直到巅峰的喘息:“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隔壁是我家的?”
“住进来第一天就知道啦。”那边光听语气也是带着微笑的气定神闲,“我坐在窗台,就能看到你的房间。那天你在看漫画,笑得前仰后合,连椅子都翻了。我看了你很久,你都没有发觉,真是可惜。”
“……”
“你该不是在害怕吧?”
“……”
“放心,我不是偷窥狂,只是不小心看到,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一会儿。其实我可是很忙的。”
“可是……”
“以后记得拉窗帘。特别是换衣服的时候……”
没等他说完,电话里已传来“嘟——”的忙音。隔壁窗子“唰”地被拉上了蓝色的窗帘。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合上手机,跳下窗台,一边自言自语:“谁叫你要拒绝我?不让你今晚睡不好怎么对得起我想了这么久才打的电话!”
十八中并不是升学高中,也就是说虽然高考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也确实很重要,但还没有到重点高中那种魔鬼训练营般残酷的地步。连老师也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在大家迈向高考的艰难旅途中固守本分而已。
所以十八中的校风相比别的学校多少算是开放的。
超级优等生栗若的到来如一蓬灿亮的火苗,当然让校长和老师心间忽然重燃已熄灭了多年的冲击升学率的雄心壮志,而更多的影响则是民间小道中芳心们的蠢蠢欲动。
恍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即使他在转学第五天就以一脸忍耐了很久终于不耐烦了的表情在课堂上对数学老师发飙:“老师,你的辅助线画错了,……当然认真说起来倒也不算错,只是方法太蠢了而已。”接着就在老师极度尴尬和全班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自己走上讲台,自顾自地重新在旁边画了图形,并一边按照自己的方法画线,一边解说,“你如果想证明A=F,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这样画过来,证明这边的两条线相等就可以了。还有,你上一道题的求证公式用得也不对,完全是多余的。”又刷刷刷地把自己的证明过程写了出来。
在写完之后,仍意犹未尽,干脆就站在讲台上把连日来他认为老师有问题的题目统统提出来重新解了一遍。他不仅公式原理烂熟于胸,信手拈来,而且条理明晰,分析简明扼要,善走捷径,嘴上不停,讲完一题,手下也行云流水,正好写下最后一笔,过程干脆清楚,不仅同学,连老师也一边羞惭一边不知不觉听入了迷。
一堂终了。
年轻的数学老师无地自容,几日便向校长请辞,被苦苦挽留之后不再担任他们班的教学任务。换过来的经验丰富的老老师也开始战战兢兢。当老师的能遇到百年不遇的奇才当然很兴奋,不过如果这个奇才是颗定时炸弹就另当别论了。
但经此一役,栗若当之无愧地称为十八中名头响彻云霄的风云人物。
其实在此之前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曾一度是关煜。
说“一度”,也过去很久了。
在高一入学之始也造成过一定程度的轰动,很多女生还专门跑到他们班教室去窥探,为的是他那张长得还不错的脸和186的匀称漂亮的身材。他的排球特长倒是没怎么为他加分——有也只是给仰慕者们多了个明目张胆看他的机会而已——特别是他还过早地结束了“职业”排球生涯。在扼腕和叹息都随着时间消散之后,那曾经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挥洒着汗水的过往也就只是个大家偶尔才会提及的谈资罢了。
一开始情书和莫名其妙的桃花运当然也是有过的,只不过都在逐渐认清了他那大而化之的脱线个性之后纷纷碎成了哭笑不得的花瓣随风飞逝。
正如很多男生一样,不拘小节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关煜的行动准则,但自从他认识了优等生的招牌栗若之后,却鸿蒙初开地明白了有时候这种表现也可以称之为——脱线。虽然栗若脱线起来也不并比他好上多少,但基于两人表现出的方向上的不同及智商上的差异,所以栗若再诡异的行径也可以被大家称之为“天才的特权”,而他,则只能是意义含混不明的“傻大个的可爱”。
当然关煜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而一踏进校门的栗若身上就显而易见地散发出“王子”的气息。这种所谓“王子之气”不光是指他气质超绝,目光睥睨,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严谨的教养……这些特质虽然不多见但相较之下更吸引十八中众人的是他从上到下全身行头光颗扣子都能用肉眼判别出它不菲的价值,从衣领到裤脚到鞋跟无不闪烁着一个用英文是“expensive”用德文是“teuer”用中文自然就是“贵气”的“贵”字!
转学第三天栗若就以出手阔气的豪爽震慑了全班,一举收买下无数明的暗的仰慕者——无论是仰慕他的脸他的豪迈还是他的……钱。
而一个星期后的期中考,他又以十八中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五门满分总成绩绝对的第一名横扫全校,重新解构了学校官方乃至民间的各大排行榜位序。
十八中沸腾了!
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从老师到学生简直比他本人还兴奋地尖叫着津津乐道。听说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升学率向来排在第一位的重点高中一中就找上了门来,诚邀他转校。结果遭到了断然的拒绝。
十八中再次沸腾了!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校长老师教导主任热泪盈眶!虽然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本校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留下这个金凤凰,但既然他从国外回来就毫无心理障碍地直接选择了这里,应该也不是出于对学校完全不了解而做出的草率决定。
不管怎样也好,栗若要留下来当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原因如何,也不需要追究了。
于是在他来到十八中的不久之后,便开始领略到本校开明的校风薰陶下的成果。
“栗若同学,请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他刚从厕所出来,就被两个女生堵在走廊上。身旁在课间活动的同学来来往往,因为他们这个架势而不住张望。
“那么,我、我能和你交往吗?”
他打量了那个女生一眼,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
“也就是说你才认识我十天而已,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怎么可能就喜欢了?”
女生怔了怔,又大声说:“栗若同学这么优秀,十天就让人喜欢上很正常吧?”
“优秀?你从哪里知道我优秀了?我孝敬父母了,还是收养流浪动物了?还是帮助孤寡老人了?或者拾金不昧勇擒歹徒舍己救人为国家民族社会做出了贡献……”
女生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睛抖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关煜从楼梯上来,看到走廊上围了一圈人,好奇地挤进去,发现是两个女生和栗若在说话。这时的栗若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并不是要教训人可是无论怎样都带着不耐烦。
“……都没有吧?那就只因为我考试取得了好成绩?还是因为我长得符合你的审美标准?或者因为觉得我有钱?”
女生及周围的人都唰地白了脸。关煜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人倒是非常有自知之明。
“分数这种东西能代表的只是卷面上的信息,无论我学到多少或是有没有学到只要答案正确了就能得高分,这和我实际掌握的知识事实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况且还有很多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的成分。这次我考得好说不定只是猜对了题下次会一败涂地也说不定,仅仅依靠这样而评定我本人是否优秀让我觉得非常耻辱。”
“至于我的长相,确实很多人喜欢,但这并不是出于我本人的意志得到的相貌。每个人生下来是什么样子都是无法选择的,连父母都没有办法决定,是好是坏完全只能由老天做主。也就是说老天高兴了就给你一张漂亮的脸,不高兴的时候就让你成为丑八怪。所以你现在看我觉得好看,说不定今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就会突然遇到车祸,肢体残缺不说搞不好还会毁容,更有甚者影响了生理机能从此不举,这样你还会认为我很优秀而喜欢我吗?”
“关于我是否有钱的问题就更可笑了。在很多人看来我家确实很有钱没错,但那是‘我家的’钱,而不是‘我的’。父母赚来的钱用于养育子女,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而拿父母的钱随意挥霍,却不是我们身为子女的责任和义务。我没有道理和权利把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富用于玩乐,更不会花在‘女朋友’身上。所以当你面对一个没有办法满足你购物需求,随时会被家里断绝经济来源而陷入窘境的男朋友时,你还会觉得他很优秀而喜欢他吗?”
“综上所述,”他像参加了一次正式的辩论会一样一本正经地开始做总结发言,“我既没有优秀到值得你喜欢,你也没有看到真实的我而喜欢上我。你喜欢的只是你心目中所虚构出的那个人罢了,但那未必是我。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周围黑压压一片人群,鸦雀无声。那个女生脸色苍白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跺脚捂着脸转身跑了。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生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左右看看,对他丢下一句“神气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连忙转身追了上去。
栗若根本没把女生那虚弱的挖苦放在心上,见她们离开,就手插在口袋里,仿佛事不关己,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失去了中心的包围圈爆出议论纷纷,渐渐各自散开。关煜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脑子里唯一浮现的一句话是:
这已经不是脱线了,根本就是缺乏常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