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希望别人提起我会说‘青年钢琴家Patrick·Lu’
我背着二胡,带着陆时安一路漫步,时而为他讲解关于这些建筑的一些趣闻轶事,而他手上端着单反相机,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咔嚓咔嚓”,用相机记录保留了旧上海风貌的老建筑。
除了拍建筑,碰到合适的位置,他还让我凹造型摆拍,比如蓦然回首,再比如打着油纸伞造型的遮阳伞在弄堂里漫步,或者坐在某座小院中的石块上沉醉地拉二胡。他甚至还让我模仿民国电影中一些经典的镜头,惹来从旁路过的人打量的目光,他兴致勃勃地端着相机拍视频,我配合得十分完美,虽然无法与原装电影中的镜头相媲美,但我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他意外。
我全情投入到模仿之中,端着相机的他似乎也沉迷于其中,当我如电影中的人物那样一个蓦然回首,发现他怔怔地看着我这个方向。
结束模仿拍摄之后,我们一起看刚才拍的视频,他调侃说我可以去拍电影,而我则得意洋洋道,我以前其实模仿过类似的片段,还像今天这样拍过照片,我说有机会给他看照片,他说迫不及待想看,我笑着说回家就翻照片,到时候打包发给他。
思南路全长1.4公里,再加上里面的弄堂和小院,一路上走走停停,全部走完起码得两三个小时,外面的气温已经很高,人仿佛被放在蒸笼里焖烤,我们不可能顶着大太阳走完,没多久就停下来休息,找了一家网上口碑不错的咖啡厅在里面待着。这家咖啡厅有个小阳台很受欢迎,平时过来基本上都有人,但我在门口发现阳台上没人,立马兴奋地带着陆时安进咖啡厅,然后直奔那个向往已经的阳台座位。
陆时安诧异于我这样的开心,然而等我们一起到了那个阳台上,他终于领悟到那里的奇妙——这个阳台视野很好,可以直接俯瞰外面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而且那个阳台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容纳两个人的桌椅,是情侣约会的绝佳好去处。
只可惜阳台是开放式的,外面的气温越来越高,我们不能在这个阳台上待太久,只能去室内吹舒服的空调。
“如果你真喜欢,可以等天凉了再来,反正这咖啡店又不会长腿跑。”
他大概看我一脸遗憾的样子,就很体贴地出声安慰。
但我还是很郁闷地说:“等以后天凉了一点,这个位置就会被别其他霸占,我不敢保证自己运气会那么好,能成功在千万人之中抢到这个绝佳好座位。”
“这有什么为难的?”他有点不以为然,“你直接提前预定,不就可以独享这个座位了吗?如果真的发自内心喜欢一个东西,必然会费尽心机争取,如果花钱就可以解决,那就花点钱解决,为什么不让事情简单一点?”
“哥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挥霍,”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是个普通人,一个在超市里买了东西之后参加满额抽奖活动,抽中了5块钱无限制现金抵用券,就可以开心一整天的普通人,什么事都用钱解决这种土豪的行为,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要不以后我帮你预定?”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我决绝接受他这种好意,我希望跟朋友的一切交际都建立在公平纯粹的基础上,至少我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
我告诉他“无功不受禄”,他很无奈,想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如果你一定要这么介意,以后可以为我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才算有意义?”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暂时还没想到。”他老实摇头,“等想到了以后再告诉你。”
我没再揪着这个问题,跟他找了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来,这是一家装修风格偏中式的咖啡厅,大厅内有不少木质屏风,我们特意挑了靠角落的位置,一面靠墙一面是木质屏风遮挡,还有一边有一颗半人高的硕大落地绿植,另外一边是咖啡厅的置物架,这样隐蔽的位置很好的阻挡了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
有些人从我和陆时安出现在思南路开始,一直跟着我们闲逛到这家咖啡厅,沿途还拍了不少我们的照片,脚毕竟长在别人身上,而思南路也是共有的资源,除了让他们不要再一直对着我们拍照,我们没办法直接驱赶他们离开,只能自己想办法回避。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和几份小甜点,然后讨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除非山区或四季如春的地方,夏天并不是适合出门旅游,但陆时安身为一个外国学生,也只能选暑假期间来上海,但大热天在外溜达实在很痛苦,我纳闷他为什么不选择在冬天过来,虽然大冬天的室外凉飕飕的,但只要注意保暖就没关系,最起码比夏天晒太阳舒服。
陆时安的答案让我很意外,他说他跟家人吵了一架,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散心,但欧洲各国他早就已经游遍,再去溜达也没什么意思,想到他爷爷奶奶这些年来屡次提及中国和上海,而他奶奶病重后更是频繁念叨这座位于东方的城市,他就干脆跑到上海来散心。
数年以后,在陆家的一次家庭聚会上,我跟公公开玩笑说,幸亏他当年跟他儿子大吵了一架,不然我就无法遇见陆时安。
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此刻在思南路一家带花园的小洋楼式咖啡厅里,17岁的少女面对才22岁的陆时安,十分好奇性格温和的他跟家人吵架的原因,得有多么生气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陆时安苦笑:“关于我未来要走什么路,我爸跟我有很大的分歧,他希望我像大多数钢琴师一样,以后在全世界各地巡回公演,为了能让我更快地进入到公众的视线里,他专门在家举办了晚宴,邀请了很多音乐界的权威名流,他要隆重地向大家介绍我,但我那天晚上在我哥和我妹妹的帮助下,避开所有人从家里溜走,在外面待了很多天才回去……”
能请到诸多音乐界的权威名流,即便我没有亲自参宴,但大概能想象到会是什么画面,里面必然是衣香鬓影华灯璀璨,请了那么多重要人物到场参宴,宴会必然是精心准备已久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苦心孤诣,可当儿子的却临阵脱逃,当父亲的有多生气可想而知!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发自内心地喜欢音乐,只希望平静地享受古典音乐,不为任何功利目去巡回公演,但现实很残酷,我如果真的那么做,就不会有任何经济来源,如果没有长辈们积累的财富,我现在可能连饭都吃不上,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也一早就做好了未来要公演的准备,只是我不希望借长辈的名声,不希望别人在Patrick·Lu这个名字之前加一堆形容词,我不希望一直听到‘知名音乐家某某某的儿子Patrick·Lu’这种说辞,我希望别人提起我会说‘青年钢琴家Patrick·Lu’,注定无法摆脱的命运,我大概只能选择接受,但究竟要怎么接受,我希望能自己说了算。”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不过你爸的做法也没有错,大多数家长都是这样的,都希望子女能过得轻松一点,你爸试图借助自己的人脉力量为你铺路,你以后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我也能理解我爸,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他顿了顿继续苦笑着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大家都觉得我钢琴弹得好,可在家族交际圈里,没有人会为我鼓掌,他们都觉得我身为音乐家的儿子,擅长弹钢琴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如果不小心出了丁点差错,指责就会铺天盖地的向我涌过来,有人说我根本不配当我父母的儿子,他们的嘲笑和谩骂,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讥诮又嘲弄,甚至带着一股厌烦,这让我敏锐地意识到,他可能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温和,我恍惚觉得我们似乎是同类人,在看起来近乎完美的外表之下,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很可能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安慰有时候显得苍白无力,最好的处理方式大概是让别人觉得自己比他更惨。
但关于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这件事,我父母家人的态度明显要开放很多,他们我的想法从来不横加干涉,都说我只要觉得开心就好。
唯一能安慰陆时安的,大概是一直遭受着类似的对待,就像很多人觉得陆时安钢琴弹得好,是因为他的音乐家父母,很多人觉得我成绩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我那对高材生父母——
“江大名师辅导,而且还是二对一面对面辅导,成绩不好才怪呢!”很多人私底下都是这样不屑一顾地说。
除了我那对出色的父母之外,长得漂亮似乎也是一种原罪,不论我通过努力获得了什么奖励和荣誉,总有一些会酸不溜秋的人会恶毒地揣测,我肯定脱光了衣服伺候某些有决定权的人。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困扰。”我摊开双手很无奈地感慨。
“你?”他果然如我所想,被我勾起了好奇心,“你怎么也会有这种困扰?”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父母都是高材生,这你应该还记得吧?”见他点头我才继续说,“我身边很多人都觉得,我成绩之所以好,肯定是因为我父母对我二对一的指导,他们都不肯承认,我足够努力足够聪明,我高考之前获得了保送F大的机会,有些人就私底下讨论,肯定是我父母帮我走后门托关系,而且他们还有更恶毒的揣测——”
说到这里便不想再继续说,那些恶毒的揣测实在恶心人,我不想再说出来恶心别人。
然而走后门的说法,已经足够让陆时安愤怒:“那些话你没必要在意,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还有说这种话的人,你也没必要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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