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杨氏孽障(二)
一行人连夜下了黄山,便驱车架马朝苏州原家世外桃源去了。
半途中,宋青株忽的对燕罗道:“燕罗是吧,先皇把一身功夫传给你了?”
燕罗闻之大吃一惊,自黄山上遇见宋青株后,他虽然一直想和宋青株请教,却一直没得机会,更不用说皇上传功一事,赶忙道:“宋先生这都看出来了?”
宋青株颇为得意道:“青囊门毒宗的内功极为独道,举手投足呼吸吐纳,只要是本门本宗弟子,都能觉察到。”
燕罗又道:“先皇传功时候,并没有传授修炼之法,全靠呼吸自然恢复……”
“那是自然。”宋青株道,“青囊内功并非靠口诀打坐修炼,而是以‘通脉五禽戏’这种极其复杂繁琐的外家功夫,贴合自然五行运转之理来修行训练,要想学全非得三五个月不可。先师当初也没教先皇修炼法门。”
燕罗道:“敢请先生教我。”
宋青株摆手道:“此事不忙,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你身上的顽疾,我倒是十分有兴趣。”
此言一出,燕罗更是神色大变:“先生这也看得出来?!”
宋青株道:“此病我从未见过活生生的例子,只在先师的医术笔记中见过,你呼吸时候牵动血液流动,我观你脖子上的青筋蠕动,隐约判断是这种怪疾。雷动电闪,心脏会不自觉的急速跳动,轻则头昏脑胀,重则昏厥,是也不是。”
燕罗多少次刺杀时因此怪疾险象环生,早就恨极了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疾,他猛地朝宋青株跪下,声音颤抖道:“先生可有法子根治。”
宋青株将燕罗扶起,又将身子探出车外,从地下抓起一个巴掌大的石头,以指力真气将则石块雕成一个心脏模样,道:“正常人的心脏,有四个空洞,血液在其中依次流过,互不干扰影响。”
他又以指力在这石头心脏表面刻了一小条细线,道:“而你这种顽疾,便是先天时候,在心脏表面多生了一条经脉,连接了两个空洞。平常还好,若是遇到打雷巨响受了刺激,这条经脉一开,只须些许血液流向变化,便会导致你心脏受不了异常,加速跳动。”
燕罗怎能料到宋青株竟能将此顽疾病因说的如此详细,连忙问道:“那先生可有治疗之法?”
宋青株用手指了指燕罗锁骨上的一块皮肉,道:“以一枚十寸银针,从这里向下刺向心脏,我在你体外以银针为媒介,导入内力,用针尖将那条多余经脉灼烧封堵住。”
在座众人听了这等治疗手段,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等手法简直刺客穿心杀人没啥两样。
宋青株仿佛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翘了个二郎腿道:“咋样,青囊门毒宗的治病手段,可是一般人接受不了的。而且,就算你愿意,以我当前医术,还未必有十成把握,这一失手,你可就当场挂了。”
燕罗猛地抽了个冷子,哪敢冒此风险。
“哈哈哈哈。”宋青株大笑一声,“开玩笑的啦,我有十成把握,但必须要你得跟着我三五个月,我摸清你心脏上那条多余经脉的位置,才好下手。”
“不不不。”燕罗连忙摆手道,“先生还是算了,听得我头皮发麻。”
宋青株撇撇嘴道:“那是自然,毒宗的医术,十个能吓走九个半。不过,你若是治不好这个顽疾,通脉五禽戏就是教你,你也学不了。”
燕罗一咬牙:“学不了就学不了吧,宋先生你这治疗手法我实在接受不了。”
宋青株道:“也成,你要是考虑好了,也可以再来找我。毕竟这么活生生的病例,我也不舍得放过啊。”
隐约又是半个月,终于到达苏州城边。这一路颠簸,众人疲惫不堪没有往日神采。杨平山对原落风敬重的紧,绝不能这般随意登门,便先行在苏州城中住了一晚,吩咐众人吃饱喝足换了身整洁隆重的衣服,第二日才向城外原家世外桃源处动身。
杨平山于一行人前领路道:“原家世代避世,深居苏州城外一处竹林深谷,谷外又有先师在世时布下的奇门乱阵,寻常人压根寻不到山谷入口,我也是跟着原大哥好几次才记住方位。”
就见杨平山一头扎进一座矮山树林中,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五指数着路数,七拐八绕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停在一处山洞口外。杨平山大喜道:“哈,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找到入口!”
这洞口狭小,只能容纳一人前行,杨平山在前带路,宋青株跟在后面,余下人鱼贯而入。这洞内漆黑不见五指,只能遥遥望见远处一个光点,想来就是出口位置。众人将两手左右伸开,摸索洞穴两边的石壁,小心翼翼缓缓前行一炷香时间,才走到另一头的出口位置。
这洞穴尽头,豁然开朗,乃是一处方圆不过一里的玲珑山谷,站在洞口平台便能将其一览无余。山谷之中翠竹成海,微风流动吹来一阵竹叶清香,沁人心脾耳目通透,遥遥可见这竹林海中有一条潺潺溪流,从三五座精致竹庐外蜿蜒环绕,当真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古墨北瞧此处精美雅致,不由惊叹道:“翠竹林海,当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说着看了看一旁的石青鱼,道:“以后我也找个这样的地方住,你来不来?”
石青鱼顿时脸一黑,冷哼一声便走开了。
杨平山气沉丹田,一缕内力缓缓送开:“原大哥,小弟来啦!”
此声与真气徐徐传开,竹林飘摇作响,在山谷中往来回荡,停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
杨平山眉头一皱,喃喃道:“难不成原大哥也……”说着便沿着山谷边上的蜿蜒小道快步朝那竹庐走去。
“原大哥,百大嫂!小弟杨平山来啦!”杨平山停在竹庐前高声呼道。
燕罗将这竹庐环视一眼,就见四下竹叶铺满,屋旁干柴零星散落,一张石台小桌上拂手过去也是一层灰尘,便道:“此处至少一年没人住过了。”
杨平山推门而入,就见屋内卧榻、书桌、火盆、茶几、刀架整齐摆放,虽有灰尘附着,但也不像外敌入侵的痕迹,他见刀架上并没有原家世代相传的金寅刀,疑惑道:“原大哥的刀也不在了,难不成换了他处隐居?”
杨平山眼珠一转,猛地想起某事,一个箭步冲到最深处的竹庐前推门进去,众人紧随其后,就见此间竹庐内乃是一件藏书阁,三座书架立在当中,架上古籍数量不多,但每一部都有精美的紫檀木匣锁住,应该都是大有来头的珍贵典籍。
杨灵风嗅着这间藏书阁里沉静的檀木香,道:“爹,这里是?”
杨平山道:“原家世代皆是武学宗师,第一代始祖生于秦汉交替时候,在这竹林深谷中创下了原家的家传武学《九虎诀》,此后原家每代子弟都会以《九虎诀》为根基钻研武学大道,如今原家家谱八百多年近三十代子弟,这间藏书阁便是原家三十代子弟创立的原氏武学藏宝库。”
燕罗惊道:“莫不成,我曾经遇到的血窟盗陆家的《摘星打穴手》就是从这来的?”
杨平山点头道:“正是,摘星打穴手便是原大哥的祖父创立便传给陆有果的,这间藏书阁里便有摘星打穴手的秘籍原本。”
杨平山将这藏书阁饶了一圈,又道:“我以为原大哥换了个地方隐居,但是这间藏书阁他是万万不可能不带走的。”
古墨北将这间藏书阁四面墙上的字画观赏了一遍,若有所思道:“也许原大侠早就出山了也说不定,只是行事低调并没有露出名声,毕竟当年剿密大战后,大唐武林后辈死伤严重,现在认得识原大侠的也没几人了。”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杨平山面色凝重,“只是此行可就基本无果而归了。”
古墨北道:“哪道未必,只要原大侠已经出山,现在皇上驾崩一事天下皆知,只须杨庄主回了易剑山庄,将反武家大旗于武林中扬起,原大侠知道了,自然会去易剑山庄。”
宋青株点头赞道:“说的没错,原大侠的修为,我可不信这世间还有人能上得了他一根汗毛。”
杨平山叹了一口,道:“罢了罢了,但愿原大哥到时候能来易剑山庄吧。”他话锋一转,对杨灵风和杨易之道:“临走前,去祭拜一下祖师母吧。”
杨灵风吃了一惊,道:“祖师母?祖师爷的妻子?”
杨平山点头道:“师母是原大哥的亲姊原落颜,红颜命薄英年早逝,先师为其立了水晶棺,并葬在这山谷原家寝洞中。”杨平山领了杨灵风和杨易之,来到这翠竹林海底处山崖,这半山腰上有一巨大山洞,便是原家历代先辈后辈的骸骨归落处。
杨家两辈向洞中叩拜行礼后,杨平山一行人便略带遗憾的从这翠竹林海中离开了。
回到苏州城,众人找了个酒店住下,饭桌上杨平山皱眉盘算良久,终究道:“我们还是得去一趟柳家堡,若不能联合柳家堡,光凭易剑山庄一家,还不足以统领武林。”
杨灵风道:“仇前辈和原大侠都没请到,有多少把握?”
杨平山道:“没有多少把握,但怎么样都得试试,更何况……”杨平山欲言又止,杨灵风却心领神会也安静不说话了。
等这间酒席散了,古墨北把杨灵风叫住,悄悄问道:“刚才杨庄主那什么意思?”
杨灵风看了一下跟上来的燕罗和石青鱼,并没有兄长杨易之和杨平山、宋青株,这才低声道:“当年爹还没创立易剑山庄时候,有一回遇到个大敌,他并无多少把握,就让我娘我哥还有我临时寄宿在柳家堡。柳堡主有个女儿,叫柳西凤,柳姐姐那段时间特别粘着我哥,柳堡主也很看好我哥的天赋。后来我爹得胜归来,柳堡主便和我爹定了这门娃娃亲。”
众人恍然大悟,隐约知道杨庄主为何提到柳家堡便似有难言之隐。
杨灵风道:“你们也看到我哥现在的样子了,几年前他自暴自弃,丢尽了易剑山庄的脸。我爹哪里还好意思跟柳家堡提这门亲事,这一回去柳家堡,大概就是要把这门亲事销了。”
燕罗、古墨北、石青鱼三人面面相觑,杨平山本是计划易剑山庄、柳家堡两家联盟,可悔婚不仅易剑山庄脸上不好看,柳家堡更是有损颜面,联盟之事怕是绝无可能了。
次日清早,众人动身往金陵去了。这一路上,杨平山沉默不语,余下人也不好说话,一路上安静的渗人。
金陵,江南之下第一繁华,不仅柳家堡坐落于此,执天下商会牛耳的江南商会也是于此处生根发芽发展壮大。
大唐初年,柳应龙凭“八方游身掌”与“柳叶剑法”两项绝技名震天下,便于金陵建立了柳家堡,柳应龙有两个儿子柳召闻、柳召鸿兄弟二人,并称“柳氏双雄”,当年剿密大战,柳应龙为历练后代便送两子参军,剿密大战中,兄长柳召闻不幸战死,这柳家堡便传到了弟弟柳召鸿手中。这柳家堡虽然现在也不过传到第二代子弟,但由于发迹极早,底蕴极深,远非易剑山庄能比。
杨平山递上名帖后,柳堡主柳召鸿便赶忙出门迎接。
众人老远就听一洪钟声音道:“杨老弟,好些年没见了,我都以为你忘了我这老哥哥了。”
只见柳家堡石阶上,一身材高大的面向方正刚猛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下,一把抓住杨平山的手,显得极为亲切。他又转头面向余人下人问道:“这几位可要介绍一下了。”
杨平山介绍燕罗古墨北石青鱼时,柳召鸿并没多少神色变化,介绍大宋青株时,他也两眼一瞪:“宋老弟?哇,当时见你的时候,你还拖着鼻涕跟着杨老弟到处跑,没想到现在都继承仇先生衣钵了。”
宋青株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柳堡主还记得我这个小猴子。”
柳家堡点头道:“自然记得,怎么能不记得仇先生的大弟子呢。”
杨平山介绍到杨灵风时,柳召鸿眼前一亮:“贤侄女一点没变,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而且这一眼看去,怕是易剑诀登堂入室了吧,一股气息我都隐约感觉到当年易剑仙的风采了。”
杨灵风恭敬道:“柳叔叔过奖了。”
杨平山尴尬地介绍了杨易之后,众人明显觉察到柳召鸿的错愕神色和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抽搐,隔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道:“贤侄……这变化好大……我都没认出来……”
杨平山自知教子无方,赶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柳老哥可就让我们在大门口站着?”
柳召鸿这才回过神,赶忙道:“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来来来,里面上座。”赶紧吩咐家仆备茶设宴。
等到了大厅门口,杨平山便对杨灵风几人道:“我和柳堡主有事商量,你们小辈就先回避一下吧。”
柳召鸿便招呼家仆道:“唤小姐出来,她惦记的杨家哥哥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