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绕石三折

第102章 绕石三折

何曾料到,易剑山庄此行竟会如此艰难,不仅仇秦与原落风两位先辈高人不曾请出,就连“东柳西杨”如此武林格局,都险些因为杨易之这孽障兽行给摧毁崩塌。

杨平山性子虽说有些火爆,但冷静下来后多少也觉察到此间阴谋,可能杨易之确实是被设计陷害。但怪就怪在杨易之这些年纵情声色放浪堕落,败坏了不少易剑山庄的名头,杨平山心中早有积怒,只因此事才一并爆发出来。

杨平山想到柳西凤不仅不怨杨易之的龌龊行径,还仍旧委屈下嫁,甚至忠言促成杨柳二家联盟,心中感慨万千,手里马鞭不停挥舞,这一路接连跑废了三匹良驹,这才十多日就赶回易剑山庄敦促张罗了迎亲队伍,向金陵赶回。

而杨易之这边,因为杨平山的几顿痛殴,遍体鳞伤内外煎熬,就算是青囊门毒宗宗师宋青株在床边精心治疗,也三十多日才勉强恢复。只是,柳家堡风波以后,杨易之竟始终行尸走肉丢了魂一般,对外人说话不理不睬,甚至连饥渴困乏都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半坐在床上直愣愣的发呆。

杨灵风的怒火也慢慢消了下去,这才发觉杨易之的神态异常,担忧道:“我哥他现在怎么回事,难不成真被我爹揍傻了?”

宋青株喂杨易之服下汤药后,这才道:“失心疯吧,患了心病,得他自己想开才成。”

杨灵风大惊道:“失心疯?”

古墨北在一旁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哥是被陷害的,但是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钻了牛角尖,加上杨庄主一顿痛打,内外重伤加上精神虚弱煎熬,能不崩溃吗?”

杨灵风焦急道:“那他就这样怎么办?再过些日子迎亲的队伍来,不能让他就这样傻乎乎的去娶亲吧。”

宋青株又检查了一遍杨易之的身体,道:“看造化了。”

是夜子时,杨易之依旧如同前些日子一样瘫坐在床上,晚上送来的饭菜一动不动放在一旁,早就冷的发硬了。

“嘎吱”木门被推开,却是古墨北一溜烟地窜了进来,在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两小坛子酒水。

古墨北瞧了一眼杨易之,摇头叹道:“得了,老兄,干嘛自己想不开。我就不信了,笑傲荆州风月场的杨易之会因为这事一蹶不振。”

古墨北挠了挠鼻子,又道:“你我心知肚明,你肯定是被陷害的。当初荆州几家乐坊下面赫赫有名的琴姬对你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的,你这家伙只要她们弹琴奏乐,比柳下惠还柳下惠。现在面对柳家堡千金也敢霸王硬上弓,说出去谁信啊。”

“虽然吧,柳家堡那件事,确实禽兽了点,但是结局是好的呀,杨柳两家联盟了,你还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咳咳……我说这话也禽兽了点,但这就是男人间的事,咱们私下说啊,别说出去,我这老脸还想留点。”

古墨北又道:“谁都看出来了,你对柳姑娘肯定‘贼心不死’,进了柳家堡后你全不在状态,哪像你在荆州风月场里头那飒爽英姿,哈哈哈哈哈,男人嘛,在自己梦中情人面前才会束手束脚,可以理解。尤其你现在肥成这样,啧啧啧……肯定是比你在柳西凤印象里的样子差了千八百里。”

看着杨易之仍旧没有回过神的意思,古墨北又叹了口气:“唉,老兄,何必呢。我还多少有点羡慕你,还有人肯陷害你,赶鸭子上架帮你把柳姑娘娶到家里。我呢,死皮赖脸追着石青鱼十来年了啊,你看她对我啥态度,有事才找我,没事就失踪,一句话说不对脾气就跟我动刀动剑的。倒是有人帮帮我啊,给我下药也成啊,反正她现在肯定打不过我!”

“你不懂……”杨易之忽然说话了,“这不是被人陷害的事……”

“哈!”古墨北一拍桌子,“老兄,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啊!”说着,他把手里另一坛酒丢到杨易之怀里:“能说话就好,好歹是大婚当前嘛,笑一个笑一个,别哭丧着脸。”

杨易之随手将酒坛子丢在一旁,躺在床上面朝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第二日清早,就见杨灵风气冲冲地站在古墨北的屋前,插着柳腰娇吒道:“古墨北!你个大奸商给本姑娘滚出来!”

古墨北昨晚找杨易之吹牛谈心,睡得挺晚,这会儿仍旧朦胧神游,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挪了出来,道:“杨大小姐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大清早的干啥?”

杨灵风怒道:“你昨晚是不是找我哥喝酒了!”

古墨北两只手狠狠地搓了搓脸,这才有些清醒,道:“是啊,怎么了?”

杨灵风柳眉一扬,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哥现在伤还没好透,你就让他喝酒?”

古墨北走到院子当中,挠挠头道:“男人嘛,话都在酒里,昨晚我陪他聊会天,你看他现在肯定不像前段时间丢魂那样了。你不想你哥娶媳妇的时候,还跟行尸走肉一样吧,那就真给易剑山庄丢脸了。”

“你!”杨灵风哪料古墨北振振有词,气得直跺脚,要不是多少顾及自己易剑山庄大小姐的身份,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唉,不行。”古墨北打了个哈气,“昨晚睡得太晚,我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这古墨北刚一转身准备回房,就见石青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阴着脸站在自己后面,吓得他哎呀一声退了一步,惊道:“你什么时候站我后面了?!”

石青鱼俏脸冰冷寒霜,两眼死死地盯着古墨北,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古墨北颤颤巍巍道:“你……啥情况?”

石青鱼露出个似笑非笑却是要杀人一样的的表情:“下药是吧,我打不过你是吧。”

古墨北只觉全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寒颤栗顿时顺着脊梁爬到脖颈,赶忙后退三步道:“你,你,你居然听到了?”

“你真不把甲等刺客放眼里。”石青鱼素手一样,就见一柄夜鸦飞刀“嗖”地朝古墨北飞来。古墨北猝不及防,就觉裆下一凉,吓得他嗷嗷乱叫赶紧伸手去摸,才发现大腿裤子被夜鸦飞刀给割破了个大洞,若石青鱼再狠心一点往上多抬两三寸,古家可就正要当场断子绝孙了。

杨灵风将背上的宝剑裂锋递给石青鱼,道:“青鱼姐姐,我的剑借你,你帮我也教训教训他。”

古墨北头皮一炸,转头就跑。石青鱼哪里肯放他,“嗖嗖嗖”又射出三把夜鸦飞刀,把古墨北逼得在院子里东西乱窜连连求饶。

一旁的宋青株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场景大笑道:“哈哈哈,年轻就是好啊。”

又过了四日,易剑山庄的大管家樊兵止终于在约定的日子前,领着迎亲队伍赶到了杨易之所在的小镇。虽然杨易之依旧神色木讷双目空洞失神,但好歹能听得懂杨灵风的使唤,勉强磨蹭地穿好绯红礼衣,等待吉时上马。

若论财富实力,易剑山庄虽有荆州剑下楼这样的产业,但远远不及富可敌国的江南商会,所以这迎亲队伍自然是不及当初冯子劲迎娶沈微漪时候的声势浩大,但基本也算得上是易剑山庄掏干了大半积蓄才攒出这一豪华队伍。毕竟易剑山庄先对柳家堡不住,这一番迎亲定要要给足了柳家堡的面子才行。

在杨灵风和樊兵止的反复叮嘱下,杨易之总算打起了些许精神,进了柳家堡送上彩礼,将柳西凤迎入轿子,出发回荆州去了。迎亲队伍从柳家堡出发,出了十里地也没出什么纰漏,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古墨北骑马跟在迎亲队伍之后,举目望见这迎亲队伍全貌,叹了一句:“唉,我还以为易剑山庄这样大家名门的迎亲方式会怎样的别具一格。”

跟在前面的杨灵风隔了老远,听见古墨北的话,便扯缰放慢速度与古墨北并排行进,问道:“钗钿礼衣,难不成你还见过什么其他花样?”

“我十五岁学成离乡。”古墨北指了指旁边的石青鱼,“二十岁遇到这位大小姐之前,有五年时间游遍了半个大唐江山,在些大山异族里,遇到的婚礼那可是新奇有趣的紧。”

“哦?“杨灵风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说说。”

古墨北清了清嗓子,道:“想听故事,那你可是找对人了。”

迎亲队伍从金陵返回荆州一路不像来时匆忙,还得顾及柳西凤身骨柔弱经不起颠簸,所以速度极慢,闲来无事,就连旁边的宋青株也凑了上来,想听听古墨北的云游见闻。

也辛亏古墨北年少时五年游览了不少地方,光之前提到的异族婚礼,他都说了整整一日,直到黄昏时候迎亲队伍落脚歇息时候,才说了个七七八八。

杨灵风听得虽然过瘾,但一心想和古墨北斗嘴,便道:“说了那么多,不都还是异族婚礼,和我们大唐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以后成亲,不还得像我哥现在这样。”

古墨北不屑道:“我们古家的大婚,讲究‘七年三礼’,可比你能见到的、比我说的异族婚礼都要烂漫诗意。”

这一回,连石青鱼都来了兴趣,悄悄地凑上来听他说“七年三礼”的讲究。

古墨北道:“我们古家男子只有将‘偃师之技’学到炉火纯青时,才能有这‘七年三礼’。”

“第一礼‘琼琚’,若遇见两情相悦的姑娘,第一年夏季七夕时便要做三只木喜鹊,各衔着一只栀子花飞到姑娘家盘旋三周;秋季时做九只木喜鹊,衔着桂花在姑娘家盘旋九周;然后冬季时候再做六十四只木喜鹊,衔着腊梅在姑娘家盘旋六十四周。若姑娘收了这栀子花、桂花、腊梅,第二年春天就得做九十九只木喜鹊,衔着新发春桃停在姑娘家屋顶。”

“之后第二礼叫‘子归’,需第三年正月里上门迎娶,这时我们需要做木牛流马送上彩礼,再做玄武、灵狐、丹鹤、白鹿为迎亲四兽,将媳妇娶回家。”

“第三礼叫‘朝凤’,媳妇刚进家门第一天开始,古家男子就必须得为最后一礼苦心准备,五年时间需做成一只凤凰。媳妇会盛妆红裙在古家大桃林里等着凤凰飞来,这凤凰若做的真、做的诚,便能引来百鸟朝凤,绕古家大桃林齐鸣欢歌。此时正好七年整。”

“这便是古家的‘七年三礼’。”

宋青株大叹道:“厉害厉害!我这野猴子久居黄山之上,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等婚礼。”

杨灵风听得当真如痴如醉,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石青鱼更是满颊发烧,见古墨北好似要转眼往来,赶忙背过身子假装望向其他地方。

易剑山庄长子大婚的消息,早在杨平山先行回到庄子里不久,就传遍了整个荆州,更让人震惊的是,杨易之的妻子竟是柳家堡独女千金柳西凤。此事传开,以荆州黑白两道为中心,顿生风暴,十日不到便席卷整个大唐武林。大唐武林“东柳西杨”分立天下已有二十年之久,此之联姻,大唐白道已浑然一体。

只是,江湖智者已隐约觉察这门亲事背后的蹊跷暗流。

易剑山庄长子杨易之荒废武学已久,沉迷声色,实在是扶不上台面。而柳家堡堡主柳召鸿独一千金,必然是要寻个入赘佳婿继承柳家武学产业。如此看来,柳召鸿是万万不可能看得上杨易之这样的纨绔二代。

这不可能的亲事,竟就这样突然火速成了。如此看来,天下有变。

易剑山庄媳妇进了家门,便是按照寻常人家的礼仪流程走了个过场,宴请广大宾客。杨平山这一代宗师,倒还压得住一肚子的怒火,明面上客客气气与宾客推杯换盏,可杨易之自柳家堡归来,仍旧是一副怔怔失神的样子,礼数虽说都全了,可始终慢了一步,在杨灵风和樊管家的暗中催促下,这才礼成入洞房。

然而,这喜宴散场,余火未消的杨平山便将杨家人全都唤道正厅里训话。

杨平山对杨易之道:“莫以为杨柳两家和亲,你就能过得安稳,此事丢人,天地难容,若不是西凤委身下嫁,我必自行清理门户。现在罚你去祖师祠堂面壁一年,不得下山!面壁之后,此生若敢待西凤不好,家法处治!我若日后老去,由杨灵风代行家法!”

杨灵风吓了一跳,赶忙道:“爹,哪有大婚当天就罚去面壁的。”

杨平山怒道:“这里是易剑山庄!不耻之事,当罚!”

“可是。”杨灵风又道,“我哥做的再不好,他已经被你打的重伤未愈,现在再去面壁,怎么熬得住。”

杨平山冷冷道:“正好削一削他的一身肥肉。”

杨灵风仍旧道:“那你不能让柳姐姐守空房一年吧。”

杨平山指着杨易之,反问道:“你看看他这样子,真配得上西凤吗?!”

柳西凤轻轻道:“父亲,还是让杨易之把身上的伤养好吧……”

杨平山换了个缓和的口气道:“易剑山庄对不起你,日后什么事都可依你,唯独这件事不成。”

“老樊!”杨平山转头唤起在旁边听着的管家樊兵止,“送杨易之上后山祖师祠堂面壁!”

还不等樊兵止行动,杨易之已经自行脱下婚袍,朝后山祠堂去了。

樊兵止赶忙跟上,出门唤起几个伙计一路跟着,在祖师祠堂大门口搭了个简易小棚、铺了几卷草席,便是杨易之今后一年的面壁之陋居。

古墨北在庄子大场上,见大厅里人散了出来,便准备和杨易之告辞先行回荆州。可刚走出三步,竟见杨易之不往婚房回去,反倒朝后山荒凉处走,也是吃了一惊。

古墨北见杨灵风与柳西凤走来,慌忙问道:“这怎么回事?杨易之去哪?”

杨灵风摇头道:“被我爹罚去祖师祠堂面壁一年。”

古墨北惊道:“一年?今天就开始?”

杨灵风点头道:“我爹到现在火气还没消,至少等我哥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啊。”

古墨北遥望往后山走的杨易之的背影,道:“那天夜里我和他聊了一宿,虽然他没说几句话,也许是件好事呢,万一这面壁一年他又能把原来落下的功夫重新拾起来。”

杨灵风摇头苦笑道:“《易剑诀》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江湖练气士练的是一口真气,而《易剑诀》实为仙家道术,练得是一口真元。我爹当年从祖师爷那得来《易剑诀》是压根练不动的,他将之改良后才勉强能让寻常练气者修习,这还必须自幼筑基稳步修炼才能缓慢进步,中间若是荒废不练,所有积攒决堤消退。以我哥现在年纪,就算现在重新拾起,也至少得五十岁时候才能有我现在的水平。”

柳西凤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本想着经此一劫,杨易之或能有些起色,可听到杨灵风这般解说,心存最后一点希冀也全部落空,她红妆未卸,却低头藏泪,不忍让旁人瞧见自己的心伤模样。只等的泪珠落下,才抬头道:“若论英雄豪杰,未必要睥睨天下,杨大哥日后能义薄云天,就算不舞刀弄剑,也不枉易剑山庄的美名。”

杨灵风正要安慰柳西凤,却听夜空处,一声凄厉鹰啼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众人循声抬头,便见一只木制乌鹊振翅盘旋,双翼展开雄伟宽广,绕着当空弧月绕了三周,又激鸣一声,朝古墨北处飞来。

古墨北见此乌鹊竟面色大变惨白,扬手一横,那乌鹊落于他的手臂上,腹部机关“嘎吱”一声打开,落下一枚竹筒信笺,便“卡啦”一身散做无数弹簧木片散落一地。

石青鱼、杨灵风都曾见过古墨北做过木鸢传信,还是第一次瞧见古墨北这大乌鹊传信,都好奇的凑上来看是怎么回事。

就见古墨北两手颤颤巍巍地展开信笺,就见“父丧速归”四个大字。众人一见,顿时沉默下来。古墨北瞧见这古门报信乌鹊时,已隐约有了心理准备,此时脸上悲伤、焦急、不舍、犹豫等诸多神情交替变换,默立良久才双目坚定,向杨灵风道:“家父老去,我明日便要启程归乡,此行一去,不仅为家父下葬守丧,也势必要为争夺古门门主之位,怕是三五年不得出乡。替我向杨庄主、杨兄告别。”

此言一出,杨灵风也是神色慌张,道:“怎么回事?古门门主是怎么回事?”

古墨北道:“我父亲乃古门门主,到我这一代,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两位师弟。我生性散漫,不喜欢繁文缛节,本无意古门门主之位,只是吾兄心术不正,若让他得来门主之位,怕是于古门有大灾大祸,我两位师弟多年未见,也不知能否抗衡吾兄,所以我必须立马启程。”

杨灵风和石青鱼还是第一次听古墨北谈及他家古门规矩,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古墨北向杨灵风抱拳行礼,一咬牙,便牵起石青鱼手回荆州去了。

归途当中,石青鱼被牵着手在后面跟着,却始终瞧不见埋头向前的古墨北是何表情,本想挣开却始终不忍。

忽的,古墨北道:“和我走吧,。”

石青鱼一愣,道:“大仇不报,哪也不去。”

古墨北道:“哪里修行不是修行?”

石青鱼冷笑一声:“荆州是飘血楼、易剑山庄所在,敢问全天下有哪里比得上荆州更能磨练刺杀之术。”

古墨北忽的放下石青鱼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面朝石青鱼道:“上一次,我和你联手都都不赢林肆,你怎么还看不清这个现实!”

石青鱼大笑道:“上一次打不赢,就下一次,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你能活到下一个十年吗?上一次你明知道不是林肆对手,还要想着和他同归于尽,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哪有你接下来十年!”古墨北又急又怒。

石青鱼阴沉脸色,只是道:“我死我活,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古墨北反问一句,“从庐州到荆州,我在背后护着你十年了!”

石青鱼身子一颤,终于沉默下来,她低下头双拳紧握,贝齿咬住嘴唇。

古墨北道:“古门八百年所藏,玄之又玄,有你想不到的修炼机关典籍,只待我归乡夺下门主之位,便能帮你修炼复仇。”

石青鱼抬起头,双眸中露出坚定绝情之色,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我的心障!”

古墨北怒道:“心障!心障!心障!当刺客就非要做的无情无欲吗?!”

石青鱼将身背去:“无欲则刚!这便是无上法门!”

“你!”古墨北对石青鱼的不可理喻在今时今日终于爆发出来,“你穷困潦倒时候来找我,走投无路是来找我,受伤时来找我,缺了兵器时来找我,这叫‘无欲’?”

“因为你是个天下第一的蠢蛋!”石青鱼道,“所以我能利用的心安理得!”

古墨北胸口如受重击,脸色苍白倒退一步,喃喃道:“我是蠢蛋……你在利用我……”

“青鱼姐姐,你太过分了!”不知何时,杨灵风从后面追了上来,却恰好听见石青鱼这一句话,忍不住上来指责,“古墨北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石青鱼见杨灵风跟来,心中一股莫名烦躁,怒道:“我们两个的事,不用你个外人来掺和!”

古墨北神情恍惚喃喃私语,忽的转头狂奔,这一身神鬼身法展开,顿时就不见了踪影。

古墨北回到荆州小宅,站在院中蓦地大吼一声,便钻进自己屋内,彻夜无眠。

第二日清早宵禁刚结束,古墨北便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归乡,院中石青鱼房间大门紧闭,显然彻夜未归,他于院中等候良久,终究咬牙狠心牵来瘦马良驹各一匹,锁门去了。

刚出巷口不过十来丈,就见街道那旁一白衣倩影朝他招手,乃是易剑山庄大小姐杨灵风。

古墨北牵马走来,道:“本还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等我。”说着,他将手中良驹缰绳送到杨灵风面前道:“这匹良驹本是你送我的,我此行离去,便送还于你。”

杨灵风并未接过马缰,只道:“一桌简宴,替你送行。”

剑下楼,三层临楼雅阁,只一张简陋小桌,两坛小酒。

古墨北笑了一声,道:“我居荆州七八年,没想到为我送行的居然是易剑山庄大小姐,说出去我古墨北当真有面子。”

杨灵风没料到这个时候,古墨北还有心思戏谑顽辞,故意装出一丝娇怒:“你这大奸商什么时候都喜欢说煞风景的话。”

古墨北伸出一只手指挠了挠脸皮,道:“我于易剑山庄做了木鸢传书,虽不能见面,却能有简书传递,若要哭哭啼啼的分别,那可太不洒脱了。”

杨灵风将碗里清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她盯着对面坐着的古墨北,轻轻地揪了揪衣角,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

古墨北瞧了杨灵风一眼,嘴角仿佛露出一丝笑容,反问道:“为什么你非要知道我的想法。”

杨灵风双眸静静地盯着古墨北,道:“你在担心会困扰到我吗?那你大可放心,我杨灵风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执剑女子,拿得起放得下,又不是寻常人家千金小姐那样成日里只会深闺幽怨。曾有心思都在你这,只要一个答案,若你心里有我,我自然高兴,哪怕你牵挂着青鱼姐姐;若你心里没我,我也不悔,毕竟你是我迄今为止,唯一动心的人,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个值得喜欢的人。”

古墨北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机关零件,道:“你这姑娘,好像有些小瞧你了。”

杨灵风道:“那你能告诉我答案了?”

古墨北点点头,道:“你既然都这样洒脱,我要是还闪烁其词,岂不是被你比了下去。”

杨灵风此刻心中怦怦直跳,身子也不由坐直几分,双手藏在桌下,攥得血色全无。

古墨北道:“是,我是喜欢你,仿佛你在我心里,快有着和石青鱼一样的分量,很久时间了,我都不明白为什么。”

杨灵风绷紧的身子在得到古墨北确切的答案后,蓦地放松下来,只是没料到古墨北竟承认她自己的分量竟有石青鱼一样,也是又惊又喜,双颊红彤彤的。

“那个,那个……”杨灵风一时间有些炫目,结结巴巴,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既然这样……”

古墨北忽的大笑一声,身子骨蓦地撑开,将目光移到楼外景色,道:“人生百年,既算须臾,也做漫长,又岂会只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人。昨日我爱着石青鱼,今日你杨灵风可比石青鱼,那明日呢?我余生还有四五十年,谁又能保证我不会再遇到一个比你比青鱼还要好的女子?因为我已先爱了石青鱼,许了她,那便一心一意的对她,之后就算有比她优秀、对我再好的女子,那也只能是我命中一个浓墨重彩的过客。就像你,曾在我心中掷了一枚石子,虽然起了波澜,但也终会重归平静,这一曲江河,终究还是绕着石青鱼,只为她一人波涛汹涌,浪永不息。”

古墨北说到这,将目光收回,又道:“如今大唐之下,三妻四妾的男人数之不尽,但没有一个是我古墨北,也正因为如此,你杨灵风才会看得见我。若我和那些男人一样,你扪心自问,你还会对我另眼相看吗?”

说到这,古墨北抬头看了眼时辰,若不再出发,怕是得耽搁了行程。他将碗里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伸手似是想抚了一下杨灵风秀发,却在半途中止住收回,只道:“杨姑娘,谢谢你喜欢我。若我是在青鱼之前认识你……可惜了这缘分未到吧。”

言罢,抱拳告辞,便一步踏出剑下楼栏杆,身法展开似做蝴蝶飘然落地,牵了自己的瘦马渐渐隐去人海中了。

杨灵风托起下巴,侧脸俯望着古墨北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是喜是悲。过了良久,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饮尽一碗酒,喃喃道:“古墨北,既然你心里有我,我可未必会放你走。”

石青鱼在飘血楼挨了一夜,直至午后才犹犹豫豫回到古墨北小宅。若是寻常时候,石青鱼便是和古墨北再有不快,古宅小门却始终留了半扇。只是这回,铜锈大锁挂在门上,连宅后小门也都紧紧锁住推不开了。

石青鱼眉头颦蹙,绕到了个没人的墙角,提纵跳入院中,这才发觉古墨北早已走了,连地上曾经随意散乱的工匠用具也都打扫了干干净净。

忽的,石青鱼面露慌张神色,一脚踢开古墨北的房门,只见房内桌椅板凳干净整洁,连柜子里不多的衣服都被打包带走。案台上摆着五个木盒,依次打开,竟是早已锻造打磨好的獠牙匕首与夜鸦飞刀。

望着空荡荡的小宅房间,石青鱼忽的感觉到了无边的落寞,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茶壶下压着一份“石青鱼亲启”的书信。她望着书信怔怔出神,犹豫许久才轻轻打开,从信封里先落下一纸地契。这地契便是古墨北这间小宅的地契了,只是古墨北已经重新按了手印,将之转赠给了石青鱼。而信封深处,石青鱼又抖落下一张小纸,放在手上摊平,就见一行诗道:

一曲江河,绕石三折

千秋月落,愿与卿合

余时有期,问卿几何

归兮归兮,一曲江河

亦正此时,听屋外一阵轻微喧嚣,就有西南边飞来三只木喜鹊,衔着栀子,绕着宅上空盘旋三周,又落在窗沿前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大江滚滚,水浪飞腾,巨浪于岸崖拍裂,轰隆巨响。

古墨北牵着瘦马,站在江岸悬崖上,直等到夕阳红日、百鸟归巢。他忽的仰头长啸,悲怆苍凉,刹那间仿佛天地江河万籁俱寂,花草鸟兽齐齐喑哑。

一声落下,古墨北翻身上马,回首再贪恋最后一眼荆州景色,便扬鞭策马,奔入官道尽头,淹没在夕阳余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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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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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绕石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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