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狼骨渡魂（上）
河西走廊西北之地，乃是国境边陲，此地是连接西域与大唐的重要枢纽，因为域外上品玉器多从此处流入境内，故而又称玉门关。
如今大唐国内商行，东有江南商会，西有应武商行，两大势力二分天下分庭抗礼，这玉门关上，自然就是二者频繁往来之所。
今日，玉门关上，大风咧咧，尘沙飘荡，灼灼烈日悬在当空，耳边尽是狂风飞沙的嘈杂。
“叮铃~叮铃~”
岩丘那头，一阵驼铃穿越了风沙，飘荡而来。
隔着黄沙与烈日，一杆大旗从丘壑中缓缓攀起，再过片刻，便是二十来号人的商队从沙丘中行来。这商队先后分三拨人马，六头骆驼分拉四架货车，商队每人皆粗布披风裹住全身，只露出双眼，在风沙中奋力前行。
这商旅行了小半日，漫天狂风飞沙才渐渐消停下来。
商队领头人见风沙减弱，便率先将裹在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之后商队的其他队员也陆续去了披风，露出了被烈日照的黝黑粗糙的面庞。那领头人辨识了方位，回身道：“往东南再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就是绿洲了，今夜我们就在那歇脚好了。”众人西域奔波将近一年时间，今日又踏上大唐国土，自然是畅快欣喜，齐齐振臂高呼。
待众人赶到绿洲时，西边落日已有一半赤红没入远处沙丘之下，戈壁寒冷夜风蔓延开来。
商队停在绿洲一处溪流旁，众人按照行商的规矩，明确分工，烧水、生火、做饭、巡视，井井有条。
商队的领头人，将扎营附近仔细巡查一遍，确定没有异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走到营地正中心，只见四五名女眷围在一起，其中一女子小腹隆起，乃是身怀六甲的身子。
其他女子见了领头人来到，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道：“庄哥。”
庄哥点点头，示意她们无须在意自己，这才在那名孕妇旁边坐下，道：“红蝶，真是辛苦你了，在西域奔波了快一年，还挺着大肚子。”
那孕妇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在外行商的，哪有什么苦不苦的，只是这孩子，来的确实也不是什么时候。”
“放心。”庄哥道，“约莫还剩二十天的时间，足够我们到沙州了。那时候商会在沙州的分会就会有人来接应，我就陪你在沙州等孩子出世了，我们再回江南。”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老汉喊道：“庄远乔，别忘了死羊。”
庄远乔啊呀一声，一拍脑袋，赶紧跃起，朝营地外围跑过去，对几个刚扎好营帐的伙计吩咐道：“赶紧，把后车的死羊拖出来扔到离营地远点的地方。”
这商队中，年纪与庄远乔相仿的伙计，对此都习以为常，麻利地将后车油布里裹着的有些腐烂的死羊拖出来，运到离营地三十丈远的地方丢下。而商队中另外三四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学徒对此十分不解，问道：“庄头，干嘛我们非要大老远运这几只死羊过来，还丢在这。”
庄远乔道：“这叫开路财，打发狼群用的。”
“狼群？”一少年反问道。
庄远乔道：“这片绿洲附近，有一狼群出没。我们多少年在这行商的习惯了，若在这绿洲扎营歇脚，不给狼群留些食物，怕是有一半人都走不出去了。”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狼群啊，哪有什么可怕的。”他拍了拍腰间的钢刀：“当年我还在村里牧羊的时候，一个人可都能砍翻三四只豺狼呢。”
“黄口小儿，真是信口雌黄。”这时，那名商队中年纪最长的老汉听了这少年的妄语，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样胡来，只有喂狼的份。”
这老汉名叫康长明，在西域中行商有三十余年，是商队中年纪最长的老手，这一队人马中，虽说领头人是庄远乔，可论资排辈，众人还是更服这老汉。
那少年颇为不服气，道：“不就是狼嘛，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那么多人。”
庄远乔拍了拍这少年的脑袋，道：“小子，你是没见过那群狼的狡猾凶残。这条商道刚开拓时，葬身狼腹的人，数之不尽，其中还不乏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庄哥，你见过那狼群？”少年听庄远乔说的可怖，连忙问道。
庄远乔点点头，道：“我走这条商道也有七八回了，那狼群我遇见过两次，不过每一回都按照老规矩备上几头死羊，所以也都只是远远的看见有狼来叼走死羊，没见过那些狼到底是什么样子。”
康长明接过话头道：“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在这条道上学徒行商，最初的几年，这绿洲上还没有狼群出没。大概是我二十岁那年，才有狼群出没的传闻。当时我们那么多商会车队，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别说这四条腿的畜生，就是两条腿的响马强盗，我们也能扛着两柄弯刀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很快，就有吃了瘪的商队，把全部的家当丢在这戈壁里，拖着半条命回来了。那些幸存者说，这群狼狡猾至极，从不袭人，却能躲过所有守夜人的视线，咬死全部的骆驼，再把尸体运出好几里外，等商会反应过来时候，那些骆驼就已经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在戈壁里，没了骆驼，可比丢了水源失了方向一般，太多的商队都因此命丧戈壁。”
少年不服道：“那么多商会，怎么就能放任这些畜生胡作非为。”
康长明冷笑一声，道：“当年，我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应武商行下的亲卫你知道吧。”
应武商行麾下培养有一个极其强大的亲卫，最初成立时约有三十来人，每一人都是江湖一流好手，负责保卫应武商行的高层领导，或是护卫商行的重要商队。亲卫成立五十年来，从未有人能在其手下讨得好处，便是与应武商会齐名的江南商会，也是极其眼馋亲卫的水准。
少年点点头，但是却不知康长明此时突然提及亲卫的缘由。
康长明道：“我二十一岁那年，第三次随商队准备去西域，就在这绿洲上，遇到了全军覆没的应武商行的商队，其中就有四名亲卫。”
商队中的伙计，从未听过康长明提起往年旧事，听到此处，也都惊呼骇然。
康长明道：“当时，应武商行那一商队的其他人，早就死了干净，亲卫中也只剩两人苟延残喘。可怖的是，这些死伤者，全身关节皆被狼群啃断咬碎，虽说活着，但都全身瘫痪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他们就在这硬生生地被戈壁的太阳炙烤晒死。残存的那两名亲卫说，当时他们遇到狼群，狼群也如同往常一样，只是攻击骆驼。可是他们亲卫自恃武功高强，砍死了一只畜生，因此震怒了狼群的头狼。”
“头狼？”众人惊疑道。
康长明点点头道：“这狼群中，有一只头狼，与寻常的灰狼、棕狼不同，按那亲卫的回忆，这头狼通体银白，身长一丈，极通智慧。四名亲卫联手，竟不能触到这畜生一根绒毛，反倒是被它身形迅猛如电，一一破解招法，咬碎关节。便是与他们四人相斗时候，这头狼还能指挥狼群进攻商队他人。”
“身长一丈？这可是将近两个成年人的身高了啊！”少年惊道。
康长明没有理会少年的疑惑，只是续道：“大名鼎鼎的应武商会亲卫在这狼群嘴里栽了跟头后，再也没有商队胆敢小觑这戈壁狼群。为了避免商队骆驼被狼群袭击，所以商队途径此处，带上几头死羊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康长明道：“之后的很多年，我也从这绿洲走过，遇到过六七次狼群，确实见过那传说中的狼群与头狼。”
少年赶紧问道：“那头狼到底是不是有一丈长？真的有全身银白的狼吗？”
康长明道：“那头狼，确实如亲卫所言，全身银白，却没有一丈长那么夸张，但还是比普通狼要大上一圈。不过，却有一件事令我们印象深刻，十分诡异。”
商队中其他有些老资格的伙计听了康长明的话，也仿佛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事情。少年见众人一副确有此事的表情，也是急的问道：“什么事那么奇怪？”
康长明道：“这狼群通常都是在夜间出没，夜色下，那狼群其余狼的眼睛都是冒着绿光，唯有那只头狼双眼是幽蓝颜色，也从未听讲过有狼目可泛蓝光。”
狼目蓝光，少年听了这诡异事情，也是毛骨悚然，后背一阵冰凉。
忽的，庄远乔道：“这头狼，好像还有些诡异。”
康长明道：“怎么？还有什么奇怪吗？”
庄远乔道：“康老哥刚走商时候，已经是三十年前，那时候这畜生已经是头狼的话，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一头狼能活三十年，实在是不可思议。”
康长明听了他这么一说，也恍然一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约莫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那头狼的时候，确实见到那狼已经老态龙钟，而且已断了只后腿瞎了只眼，连毛色都有些污秽灰暗，没了当年的皮毛筋骨。不过那时这畜生少说也有三十年的阳寿，难不成成精了吗？”
就在这时，绿洲深处忽的传来一阵遥远狼嚎，划破了戈壁的寂静。
庄远乔面色一变，立马起身道：“那群畜生来了，各队赶紧把骆驼牵到篝火附近，女眷也都安排在中间，各位伙计赶紧戒备！”
商队中已有过狼群经历的老伙计，听到了远处狼嚎，也不等庄远乔吩咐，也是将刀剑装在腰间，手脚麻利地将骆驼货物驱赶到营地中间，又女眷看管。
又带着那几个资历尚浅的少年学徒，将营地外围紧紧围住，警惕四周。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只听东南方向草木中一阵沙沙轻响。便可察觉七八只野兽匍匐前行，向死羊方向缓缓移动。那七八只畜生走出三四丈的距离，便停住不动，又从其中爬出三两只狼，再向死羊方向靠近，那三两只狼又靠近三四丈距离，便停住不动，最后只走出一只狼，绕着死羊游荡起来。
少年看着这狼群动作，心中暗叹：“好狡猾的畜生，这先锋狼发觉异常，便能层层后退警示，再多的人也绝难将这狼群一网打尽。”
那绕着死羊的先锋狼走了半天，终于确定了此处安全，便转身朝着黑暗处一阵嚎叫。狼嚎传遍，恍然间草丛黑暗中一阵杂乱声响。夜色中，忽的睁开无数绿光狼瞳，环绕围在营地东南面，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十只头凶狼潜伏在此。
这阵势看的营地众人头皮发麻，众人按住手中刀柄，脚下却缓缓后撤，生怕这些野兽突然袭来。
蓦地，狼目当中，忽的睁开一双幽蓝鬼火，本就是夜寒袭人的戈壁中，仿佛刹那间气温又骤降一成，众人牙关微微打颤，双腿竟有些不自觉的抖动。
“是那只头狼！”商队众人死死地盯着那团蓝色鬼火，这自然就是康长明、庄远乔口中一直提到的那只通体银白的头狼了。那头狼幽蓝双瞳，在狼群中飘荡几个来回，也不知是和用意。
“这些畜生什么时候有那么多数量了？”庄远乔望着远处漆黑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狼瞳，惊得一时间没了主意。
一旁的康长明双眉紧皱，低声想庄远乔吩咐道：“这狼群数量比之前多了三倍，我们丢的死羊怕是数量不够，赶紧吩咐伙计们打起精神，保护好女眷和骆驼。”
周围的汉子们听了康长明和庄远乔的吩咐，皆小心翼翼地慢慢退后，将女眷和骆驼护到最深处，将篝火生的更加旺盛一点。
就在这时，众多狼目缓缓蠕动，朝商队驻扎的营地逼近。营地外围，商队的壮丁们早已全神皆备，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逐渐靠近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