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传功授命(上)
燕罗回到茅庐后,将王海福所吩咐的事尽数说给了陈天佑和顾言良听,不过二人仿佛是猜到了多少,对远赴洛阳的要求并没有露出惊讶神色。燕罗看他二人一脸本该这样的神情,噌的冒出一团火气:“喂,你们两个,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们要知道就说啊,急死小爷我了。”
陈天佑叩了叩拐杖道:“这泄露天机的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小兔崽子你还是太嫩了,完全听不懂卦象,怪谁?”
燕罗泄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罢了,你们两个老家伙成天装神弄鬼,就让我去外面玩命吧。”
这两个月时间,燕罗只最后一次去了残君阁,与巴掌柜做完了卷宗的结案,自此与残君阁再无关系。燕罗再非残君阁刺客,飘血楼乙等刺客陈庐州也死于沙州路上。从此之后,燕罗已是独行于天地不再受制于任何一家势力了。
第三月初冬时候,燕罗算好了时间,拜别了陈天佑与顾言良,便一路朝洛阳去了。虽说顾言良与陈天佑对此行毫不在意,仿佛压根没有凶险。可燕罗还是一路警惕提防,生怕节外生枝,不过好在无惊无险,在十二月十六期限十天前赶到了长安。
初到洛阳,竟也是长安一般繁华,更何况此处还是应武商行的总舵所在,燕罗当初偷听到应武商行一箱神秘货物来头极大,燕罗权衡利弊没有追查,只好在应武商行长安分舵转手时候放走,今时今日再看,那一箱货物可能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一环。
燕罗去年在荆州收了冯子劲的五十两黄金,早就为了归还拖欠残君阁的生意花了精光,而后与残君阁分道扬镳后,竟没了收入来源,不过好在陈天佑还有些积蓄,顾言良这黑道第一首富也赠了许多盘缠,这才保障燕罗这一路吃喝不愁,甚至在洛阳这里都能住得起地字号上房。
“这一桩生意要是真能了结,以后吃喝花销还真是个大问题。”燕罗躺在客栈的床上,脑子里却想起了日后的计划。
等到了十二月二十六这日,燕罗起了个大早,打听到了长生寺的方向一路去了。
“施主也是王海福请来的?”接引僧听到燕罗报上王海福名号的时候,只是问道。
“是。”燕罗虽嘴上应道,可脑子里一个激灵,“也是?”听着意思,王海福今天在长生寺约见了不止一个人。
但那接引僧也不多话,便带着燕罗穿过上香求佛的信徒人群,传到寺庙正殿后,沿着七拐八绕的幽径小路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在寺庙最深处的一间不大的小屋内停下。
燕罗刚进屋里,就见屋里人头攒动,竟有十五六个人。王海福坐在当中捧着一壶茶水,见着燕罗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示意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侯着。就这般安静的坐到将近黄昏时分,期间又进来三人,王海福见到人数齐了时间到了,这才站起身来。在座众人见到雇主起身,都纷纷抬起头等候吩咐。
王海福只道:“在座都是咱家主人花大价钱赎命来的刺客,既然来了这里,相信也都是守着规矩的,咱家也替主人先谢过各位。”
他又道:“可能各位都疑惑,为什么今日有这么多人在这。不瞒各位,我家主人这封信件极其重要,一路都有恶人拦截凶险至极,曾派出几十名家仆送出却无一不惨死途中,所以花了大价钱请各位黑道里的高手,只盼你们当中能有一人能将信件送达。”
在座刺客中一人道:“你家主人什么身份,能否告知?”
王海福点头道:“本来这封信本就是由咱家主人亲自交给各位,待会自然能见到。”
这王海福眼珠一转,又道:“也罢,还是先告诉诸位,免得待会见到咱家主人时候受了惊吓慌神出了纰漏。”此话一出,在场不少刺客都发出一声低沉冷笑,自以为刺客一行多年什么样的生死不曾见过,怎会因为见个人就慌神,那不是太小看在座各家刺客。
“咱家主人。”王海福放缓声音,“乃当朝皇上。”
场中忽的一下安静下来,各家刺客面面相觑,哪能相信自己耳朵。
燕罗脑中恍然大悟,这王海福年岁不小可声音尖细,应是太监之身,顾师所言“沾染真龙息”果然言中。
王海福也不管在场刺客如何错愕,已经从身后墙上打开一口密道,道:“事关重大,各位随咱家从密道去见皇上领密信。”
燕罗也不管旁边刺客面面相觑,先行跟上王海福进入密道,余下人虽有惊讶疑惑,但既被这皇上赎了性命,就绝不能有些许犹豫,便鱼贯而入。
密道之内,墙面地下砖石铺的严密考究,九步之隔便有烛火跃动,莫看这密道深入地下,可通风透气的设计也是做的极为巧妙,隐约向下走了十来丈深,也不觉得气短胸闷,此等手笔大概也只能有皇家财权才能有这手笔。等走到密道最底部,竟豁然开朗,分出十来股岔路,向四面八方蜿蜒出去,燕罗见此情景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如此看来,整个洛阳城地下竟都是盘根交错的皇家密道。
那王海福熟门熟路,领着众人从当间一个密道穿过,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密道缓缓变窄,地势由平坦再变陡坡向上,隐约将达目的地了。王海福停下脚步,将众人止住道:“两人一起随我进去面见皇上,其余人在此等候不要乱跑。”说着,就随手挑出两人带着沿着楼梯向上去了,也不多大一会儿,就听一阵轻微的石门开合声从头顶传来。
燕罗靠在密道墙上,双手抱在胸前,脑中飞速旋转,遥想几十年前大唐武林与皇家羽林军联合组建“剿密军”远赴西域将密陀兰教绞杀,也不过是先皇太宗皇帝一道圣旨的功夫。而现在的皇上怎么连送出一份密信都如此凶险?难不成此信之难,远超当年剿密一战?
就当燕罗思索时候,头顶传来石门开合声,这才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王海福就领着方才那两人重新下来,那二人应该是接了密信,和王海福打了声招呼,便径直钻回密道消失不见了。燕罗靠在墙边看似无意,实则已将那收了密信的两人行为举止尽数瞧在眼里,只盼望能从二人神色表情行为举止的蛛丝马迹中探查到些许与这密信有关的情报,然而这二人神态正常连气息都没有多少起伏。
而这时,王海福又挑了二人上去,也恰好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下来,与之前二人一样,领了密信就径直从密道走了。如此反复八九回,在这里侯着的刺客也只剩下燕罗与另一人了。王海福最后一次下来,将二人扫视一下也不说话,燕罗与另一人心领神会,便沿着楼梯上去了。
密道石门开启,便是从一间辉煌豪华的书房拐角走了出来,两旁书架有两三人排列高鳞次栉比,分隔出一条甬道。王海福一边带路一边低声给二人演礼嘱咐道:“不要说话,待会见了皇上,不可抬头看,等皇上找你们说话了才能抬头。”
燕罗与另一名刺客点头表示了解,便低头瞧着王海福的后脚跟,一溜小跑跟着他在这书架甬道里七拐八绕,走了约莫二三十步,转了三五个弯,来到一处开阔位置。王海福低声朝二人道:“在这站着不动。”又抬头道:“皇上,最后两个已经到了。”
燕罗低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下跪行礼,就听前方一声音病秧秧道:“时间紧迫,不必多礼,都抬起头来罢。”
燕罗听此声后,这才抬头,就见前方书桌后,坐着一五六十岁的龙袍老人,此人须发花白满面病态,整个身子像是被抽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眉目间隐隐有一股死气,仿佛行将就木一般。
眼前这人,便是如今大唐帝国的天下之主——高宗皇帝。
燕罗瞧皇上这满脸病态,也是暗自吃了一惊,可更让他惊骇疑惑的是,虽然皇上这一副肉身皮囊千疮百孔,隐约大限将至,可一双眼瞳却是从未见过璀璨深邃,似有浩瀚星辰在其中闪烁。
皇上一双宁静双目将桌下二人扫视一遍,燕罗却心中一凛,凭他直觉感官,这皇上的眼神隐约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的些许片刻。高宗皇帝收了眼神,只道:“莫以为你二人最后进来是随意为之,实际上是王公公刻意留下二人。”
燕罗与另一名刺客稍稍一愣,高宗皇帝续道:“此封信事关重大,怎么可能让二十多人都带着真信。之前那些人,不过是混淆视听的炮灰,可能刚出密道就被暗算了。你们二人,是王公公甄别后留下的刺客,这封信一分为二交给你们,你们兵分两路将信送出。送达目的地和穿越密道的方法在信背后附着的纸条上。”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封火漆封边的书信,让王海福呈给燕罗二人。
“此事要急,你们速速动身,不要耽搁。”高宗皇帝仿佛心中急切,也不停顿便将一连串的吩咐尽数说了,然后就让王海福送二人回密道去了。
燕罗领了书信,走下密道台阶,按照书信后的纸条上的指引钻到其中一股岔路后,就与另一名刺客彻底分开。他将身子隐入烛火昏暗处,却不急着回到地上,方才面见过程仓促,皇帝所言又有不少含糊,其间疑点太多,如果就这样按照指引回到地面,实在不妥。
这地下密道四通八达,估摸着至少遍布了半个洛阳城,燕罗哪肯轻易按照纸条上所写的路出去,万一这高宗皇帝明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也不过是他口中的炮灰,可就插翅难飞了。当下之计,还是按照来时路原路返回最为稳妥。
就当燕罗准备原路返回时,就听头顶书房的密道门竟又开了,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燕罗大吃一惊,这脚步飞来迅猛,速度之快闻所未闻,而且还是朝着自己所在位置。他四下张望想要找个地方躲藏,可这密道四面干干净净的石板墙砖,哪里能有一个地方可藏?
燕罗一咬牙一跺脚,只得一头钻到道深处,可就当他走出三步,就听一人道:“后生小子留步!”
此音传来,燕罗又是大惊失色,那飞速狂奔来的人,竟是高宗皇帝!那个病歪歪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皇帝,怎么能有如此迅猛身法?
就见高宗皇帝从黑暗中走出,仍旧是方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道:“你是叫燕罗吧,请留步。”
燕罗敬畏之心大涨,却向后退了半步,暗中已将铁钩钢爪和指刃装好,若是情况危急,便是当朝皇帝,他也要格杀勿论。
高宗皇帝将燕罗打量了一番,笑道:“看来朕的眼神不差,你果然是二十多个刺客里最深不可测的。居然已经看出来这条路也是个死局。”
燕罗脸色稍稍变了一下,道:“既然是个死局,那皇上还专门下来让我留步?”
高宗皇帝笑了一下道:“你把你的兵器收起来吧,如果要动手,你未必是我对手。”
燕罗心中骇然,自己隐没在烛火未照到的黑暗处,又将自己的杀意气息完全压制,这病歪歪的高宗皇帝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备好了兵器蓄势待发。
高宗皇帝见燕罗仍未放下戒备心,只是无奈笑道:“毕竟朕当年也是在剿密一战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啊。”话音未落,他身形暴动径直欺来,其势之猛真气之强,竟在这密道中掀起一阵狂风,将二人衣衫吹的猎猎作响。
燕罗何曾见过此等修为,刚要疾速后撤,可高宗皇帝已然冲到面前一掌袭来。
“嘭”燕罗被此一掌猛地击飞出去,直撞到密道拐弯处的墙面才停了下来,他惊怒交集怎料这高宗皇帝之强,竟远超乔南申巅峰时期,可就当他惊骇之时,才发觉自己被一击击飞三五丈远撞到墙上,可全身上下仿佛一点内外伤都没有,燕罗慌乱的摸了摸全身,这才发觉自己撞的墙面,已经整整齐齐陷下去一个人形凹槽。
这高宗皇帝武学境界之高,举重若轻,当世能有几人?
“咳咳咳……”高宗皇帝一招制下,好似费极体力,不停地咳嗽,慢慢地走了上来,问道,“这回愿意听我说了吧?”
这时,与皇上一起进入的密道的王海福这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赶紧掏出一枚药丸喂皇上服下。燕罗经历了这么多,脑中早就懵成了一团浆糊,哪里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只能点头。
高宗皇帝将药丸咽了下去,调息一口,将体内翻涌的气血平息道:“实不相瞒,朕花钱赎命下来的二十多名刺客,本就只打算有一人能拿到真信,而且那个人应该是与你一起进来的另一刺客。只是,朕第一眼见着你,便从你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这股气息很奇怪,朕应该是几十年前才见识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身上感受到。所以朕才临时改变主意,选你来送信。”
一旁的王海福道:“皇上,那边已经发现了,时间没多少,边走边说吧。”
高宗皇帝点点头,对燕罗道:“时间紧迫,朕前面走带路,边走边说,你且听着,如果有时间再给你解释。”话音未落,他就已经重新挑选了密道岔路,快步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