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世事皆变迁,哀骨何人怜
果如刘喜所说,顾子湛一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前面的小镇。这个小镇叫栖霞镇,是一个影视剧中十分常见的古代小镇的名字。
顾子湛没有再坐马车,换成骑马而行。
打马停在雨后初晴的斜阳里,看着小镇低矮墙垣上被晚霞映照的“栖霞镇”这三个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疲倦。
先前若不是顾澈留给她的这具身体武功高强反应迅捷,只怕她早已死在秋霞手上了。如今生死颠了个个儿,那个叫秋霞的侍女,再也看不到这片晚霞,也再也到不了这栖霞镇。
她不是圣母,不会去同情一个要害她性命的人,但也做不到视人命如蝼蚁草芥。心中涌起阵阵悲凉,却说不清是为了谁。
收拾好心情,顾子湛路过街边的人群和商铺时,不由自主的会多看几眼。
但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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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刘喜的打点,顾子湛的吃住都被安排的十分妥当。用过晚膳后,顾子湛便把春晖单独叫住了。
春晖这个小丫头显然还未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来,见顾子湛单独留下自己,心中惶恐更甚,不待顾子湛开口,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顾子湛一惊之下,下意识想要伸手把春晖扶起来,就看她已经抽噎着哭了。
一边哭,春晖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呜呜呜,世子爷,奴婢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秋霞姐姐会,会这么做......秋霞姐姐平日里,平日里待我很好的,我入府的时候,年纪小,我什么都不会做,总会被嬷嬷们打骂,也是秋霞姐姐在帮我......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呜呜呜,奴婢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在顾子湛眼里,春晖就是个小孩子,眼看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有些难过。想来行刺这种大事,秋霞也不会让个小孩子知晓。况且现在回想,秋霞与屋外那些刺客不同,她确实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但据段勇禀报,秋霞舌下藏的毒,与屋外那些刺客们服的是同一种,应当是一伙儿的没错。但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又为何要杀她,顾子湛翻遍了脑中顾澈留下的所有记忆,依然理不出头绪。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之人知道她要回京,也知道他们会走那一条山路,更知道秋霞会贴身伺候她。想到这里,顾子湛顿觉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
只怕这幕后之人,与豫王府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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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湛在那边皱眉沉思,而这边,春晖还在哭个不停。
待顾子湛收回心神,就听到耳边,春晖这个小丫头已经在抽抽搭搭的讲起往事,不,是蠢事了。
什么因为年纪小贪睡起不来,被嬷嬷们脱了裤子打屁股;什么因为贪嘴吃掉了一整盘炒黄豆而忍不住一直放屁,被嬷嬷们打了屁股;什么因为笨手笨脚砸碎了一个王妃喜爱的花瓶被嬷嬷们打屁股;还有什么因为学着话本子上讲的半夜坐在院子里吸收天地精华,被嬷嬷们认为脑子坏掉了而打屁股......诸如此类,顾子湛听着都替她屁股疼。
但春晖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有秋霞,都有那个一直照顾她、保护她,替她受责罚的,已经死去的秋霞。
这让顾子湛又有些好笑,又觉得难过。长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轻轻摸摸春晖的脑袋。对她开口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没了你的秋霞姐姐,还有本世子。只要你忠心待我,我必会护你周全。”
春晖抬起头,一双哭的通红的核桃眼看向顾子湛。秋霞因谋刺失败自戕,死生皆自取,旁人谁都怨不得。可她实在无法相信秋霞是坏人,只觉得心中的难过,要把胸口都撑炸了。
本就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此刻对上顾子湛关爱的眼神,听着她温柔的话语,春晖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顾子湛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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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是段勇。
“少爷,老爷派人传来书信,属下来拿给您。”
顾子湛正被春晖的哭功震撼到绝望,段勇此时而来,她如蒙大赦,连忙开口应声,“从毅快进来!”
于是段勇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世子爷,正蹲在地上,一只袖子被春晖抱去擦眼泪,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从毅,你快来帮我哄哄她!”少年目光澄澈,几分狼狈,几分可怜。
段勇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只可惜段勇也是个嘴笨的,绕来绕去就只会说一句“别哭了”。到了后来,也跟顾子湛一起,蹲在地上,看着彼此互相叹气。
眼看春晖哭得都开始打嗝了,顾子湛实在没办法,咬咬牙虎起脸,凶巴巴地对春晖道:“不许哭了,再哭本公子就让段卫长把你丢出去喂狼!”
春晖立刻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他俩。段勇也及时摆出一脸凶恶的表情,吓得春晖一连打了好几个嗝,才总算止住了哭。
又想起之前顾子湛的话,抽抽嗒嗒保证:“世子爷,世子爷,奴婢以后一定尽心伺候您,绝对不、不会有坏心的。”
顾子湛长叹一声,拍拍她的脑袋,“快去把你的猴子脸洗干净吧,好好睡一觉,今晚就不用你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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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春晖出去后,段勇便将豫王的书信交给了顾子湛。
顾子湛先没有将信打开,反而笑了笑,说道:“方才,我本意是想问问春晖,那个秋霞今日可有什么反常之处,只是那小丫头哭的厉害,我都没能开得了口。”
“但她虽哭的厉害,断断续续的,我还是大约听出了些。秋霞这人,在府里已有七八年,平日里处事周全,为人细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对主子们也算忠心。”
“这样,就有些奇怪了。”
段勇闻言,神情也是一肃。抬眼看向顾子湛,就见她长眉一扬,开口道:“从毅,你觉得呢?”
段勇被她眼中的深意一震,忙抱拳道:“属下、属下愚钝——”
顾子湛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站起身,缓缓踱步至烛台前,顾子湛点燃灯芯,开口道:“我在王府住的时候不多,也从未与秋霞打过交道,此事,绝非我们之间的恩怨。况且,那些死士,也绝非寻常之人,能够豢养的起......”
随着顾子湛的话,段勇愈发紧张,掌心隐隐渗出汗来。
忽地,顾子湛止住话,转身看向段勇的眼睛。
“我在王府,未曾有相交之人,亦无可依仗之人。说是一见如故也好、似曾相识也罢,眼下,在这豫王府里,我可以依仗、且愿意依仗的,惟有你段从毅一人。愿以诚相交,以命相付。当然,也得看从毅你,是否瞧得上本世子。”
她目光清亮,笑容和煦,周身被烛光熏染,温暖而非灼烈,谦和却不躬卑。段勇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一甩衣袍,抱拳下跪道:
“我段勇,愿为主上分忧!”
顾子湛上前扶起他。笑着道:
“那便有劳从毅了。日后身家,皆托付从毅了。”
灯烛摇曳,少年清隽的容貌被映的朦胧,不似凡尘。这一幕,成了段勇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他自幼习武,好游侠,从不屑曲意逢迎,因而即便武艺超群,依旧是个不受重用的二等侍卫。这次来接顾子湛——这在府里没甚名头的世子,也全因他功夫过人,才捡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他愈是孤高,实际上,愈渴望被看重。
如今,顾子湛给了一切他想要的。猛虎虽属稚嫩,但已有慑人威势。武人的一腔热血,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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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段勇的承诺,顾子湛心中大石才算落下。此刻她还是有些恍惚,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可以如此顺畅的说出那些话,竟就这么刺准了人心。
但她给出的承诺,也都是真的。
段勇确实是个人才,他也想到,秋霞以及那些刺客的目的,是要在顾子湛回到豫王府之前除掉她。且那幕后之人,既可以做到将秋霞安插在顾子湛身边,又能全盘知晓他们的行踪,事先做下埋伏,足可见这人与豫王府,牵绊极深。
且地位绝不会低。
顾子湛又打开豫王的那封书信,上面寥寥几句,写了已经知晓她遇刺之事,并说已加派人手前来援助,宽慰她不必忧心。
此地距离京城,按照顾子湛现在的速度,至少得走个一天半,但现在刚过去三四个时辰,豫王便已知晓此事,可见其耳目通达。
将事情托付给段勇后,又说了几句,段勇便告辞,外出值守。
顾子湛最后又嘱咐他切切小心,不可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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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段勇也走了,顾子湛起身熄了灯,才彻底瘫软在座椅上。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好似脑袋上被罩了个罩子,隔着一层,什么都感受不真切。好多她做出的行为,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的指令,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直到此时,四周静谧起来,脑袋上的那个罩子才渐渐消失,情绪如决堤洪水,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她骤然体会到如黑夜般浓稠的伤感,是的,她是真的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又忽热想起,原先世界里的自己,到底还存不存在?大约,是不存在了吧。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热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
原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出游,却陡然遭逢巨变,她的父母该如何接受?天命之年,骤然失独,该是怎样的悲痛彻骨?还有从小把她当眼珠子宠爱的爷爷奶奶与姥姥姥爷,又该如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这一次意外,已经摧毁了他们全家。
顾子湛抬起头,透过窗纸,看向窗外的月光。奶奶家住在农村,就是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暖白色的窗纸附在木头窗棂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窗花,不隔音也不怎么遮阳,但却是与大自然最和谐的相处。纸窗外夏日的蝉鸣和冬日的风雪,都曾是她最爱的景色。
可是如今,皆不可得了。
思绪飘到这处,顾子湛再也忍不住。这些天深藏心底不敢去想的事情,与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情绪,经过这一场刺杀,翻涌出来,蔓延了她整个心。
泪水再无法抑制,喷涌而出,打湿了她的面容。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却在此时,泪眼婆娑中,看到一个纤瘦人影,从窗口跃入房中。
月光从打开的窗中流淌进来,楚澜自月光中走出,来到了顾子湛的面前。
窈窕的纤细身影走上前来,抬起手,轻抚去顾子湛的眼泪。
顾子湛定定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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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背对着月光立着。眼神里不再有初见时的试探和冰冷,也没有平日玩闹时故作的不耐与揶揄,有的只是一眼可见的担忧和心疼。
他们一行比顾子湛早出发一个时辰,遇到雷雨便索性安置在了这栖霞镇上。白二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后便告知了楚澜顾子湛一行遇袭的事。
她素来冷清,从前对顾澈也从未多加半分的关心。如今却不知是怎么了,听说之后便坐立难安。实在放心不下,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悄悄来看顾子湛。
顾子湛的屋子没有点灯,楚澜料想她大概已经睡下,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翻窗进来看看她。
谁知,却看到了顾子湛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总是笑着的人,一旦落泪,更惹人心疼。楚澜轻声安抚她:“莫怕了。”
顾子湛乍见楚澜,胸中的情绪翻涌,还多了半分委屈。再也忍不住,忽地紧紧抱住楚澜纤腰,头埋进她胸口,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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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顿时身子一僵,腰有些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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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腰一软,下意识挥手阻挡。
袖中长剑出鞘,正中顾子湛胸口,顾子湛卒。
全剧终。”
这是第一个拥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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