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4)
范青芸轻轻摇头,不做解释:“我是真打定主意要帮他的,我想他只要做成了那件事,就能过了心里那道坎儿,回到从前的样子,所以默认了他要和别人交往。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一反常态地生气,埋怨那个亲生女居然还有个相好。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说那话时,眼里,有忌妒!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会忌妒,我心惊胆战,这才明白,他说要娶你,并不只是为了得到河铭公司。我也是傻,你长得那么好,男人会喜欢多正常啊,我怎么就自欺欺人呢……”
“但后来,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来往,你应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后来……”范青芸自嘲地吐了口气,“后来的一年多,我对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的存在揭开了我在他面前的自卑,我故意试探他,说想去整整脸,整得好看一点。我期待他能阻止我,可他居然很爽快地回答说,挺好。我赌气,脑子一热,就决定把整张脸全做了!
为了整容这件事,我跟家里闹翻了,继父不许我再回去,我怕连累母亲,主动和他们断了联系。我也辞掉了工作,再不和熟人来往,撇掉了除宋琪之外的所有人际关系。就为了他的一句话,我孤注一掷,把一切都赌在了这场手术里……”
“这种手术并不是一定能成功的,失败的后果可能承担不起。”萧姐叹息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已经丢了自己了,如果他不要我,我就一无所有了。赌一把,兴许还能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看你现在的样子,倒也没赌输。”萧姐宽慰了一句。
“是吗?也许真是这样吧。我做手术那一年,都没有再见他,等彻底变了相貌,才重新回到他面前。他确实比从前看我更多了,还越来越多地需要我。他给我做了新的身份,让我用新的名字,彻底抛掉过去,变成一个叫‘伍云’的人。他说,过去的那个‘范青芸’会变成工具,只有现在的‘伍云’,才会成为他的女人。
那时,我发现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廉老板把那个亲生女收作了义女,还许她同别人在一起,宋琪再没有机会了。那段时间他总是心事重重,烦躁不安,一点都不像那个遇事冷静的他。我问他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女孩儿,他却说我想多了,他只是不甘心,拼命保全河铭公司,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没和你说实话。”雅林否定,“他坑害过我爸,被人抓到把柄,被要挟了。要是我爸知道了,他的下场会很惨。”
“是……这样……”范青芸有些惊,思忖了一会儿,哀伤地低下眉,“是他用来逼死廉老板的那件事吧,难怪,他会那么反常。
有一天半夜三更,他突然跑到我那里,身上还有酒气。他很少喝酒,说喝酒会误事,我就问他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说了句:‘胃口居然这么大,找死!’
我想细问来着,他却不肯再说,一把抓起我的手来:‘青芸,我需要你帮我,你会帮我吗?’
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无助的样子,我一下就心软了,说会,一定会。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二话不说,把我拉到床上做那事。
那天他不知怎么了,特别粗鲁,把我弄得很疼。我喊疼,他也不管不顾,还越加粗鲁。他一边做,一边掐我的脖子,扯我的头发,使劲在我身上抓,就好像除了欲望,他还有满身的怒气要撒。
我一开始是反抗的,但很快就顺从了,因为我发现,他居然很投入,很享受。他平时都是不吭声的,总是很压抑地做完了事,那天却控制不住,一直在呻|吟。我有点儿高兴,就配合他,疼也忍着。
他越来越疯狂,指甲甚至在我脖子上抠出了一道血痕。我记得他那时的眼神,泛着光,兴奋到了极点。然而,看到我脖子流血的一刻,他却皱了下眉,俯身埋到我耳边,低沉着声音对我说:‘你别这么乖顺,你越乖顺,我就越想折磨你。’
我没太反应过来,随便开了句玩笑:‘你怎么把自己说得跟你继父一样?’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个巴掌抽在我脸上,立刻没了兴致,穿上衣服就摔门而去。
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后来我再不敢跟他提‘继父’二字。
呵呵,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天晚上他是真的感到走投无路了吧,那件应对不了的事差点把他压垮,所以他露出了往日都见不到的一面。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有那天晚上的他,才是真的他……”
雅林默然,双肩轻耸,双手放开轮椅扶手,紧扣着放到了膝盖上。
“没过两天,他又来找我了。”范青芸继续道,“他只字不提那天的事,不责备,也不道歉。他一来就告诉我,他弄到了河铭公司的一部分资产,要转到‘范青芸’的账上,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挪用。他说我必须藏起来,任谁也找不到我,这样才安全。我说咱们别冒险,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他却只回答:‘你答应过,会帮我的。’
他把我带去一个地方,说十分隐蔽,要我搬去那里,可你们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吗?你们去过旧街区的背街巷子吗?就是那种常年堆满垃圾,臭气熏天,无人问津的角落,你们能想象,在那种地方,还有个无人知晓的小黑屋吗?那是小黑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旧时候关押奴隶的地下室?还是下水道旁边的老鼠洞?又脏又臭,真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地方!呵呵,亏他能找到那样的地方,还要……还要我去住……”
范青芸说到这里,神色中的哀伤越发深重,扶在沙发上的手,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彻底没想到,他能这样对我。他不停地向我道歉,说让我受委屈只是一时之计,等他成功了,马上就接我出去,让我过富太太的生活。还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帮他他就会功亏一篑。
我已经不幻想他说的那些了,只呆呆地对他说了句:‘宋琪,我怀孕了。’
他愣了,站在那个又黑又暗的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也坐在那张破破烂烂的床上,像个呆子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他变得很温柔,扶着我的肩膀蹲下来对我说:‘好,那我们把孩子生下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我们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条件。’”
雅林不由得再次打量范青芸的肚子,难以置信道:“你……你是在那地方养胎的?”
范青芸漠然地看着雅林,一缕发丝被泪水粘在脸上,绕过嘴角弯成个不自然的弧形。弧形的内弯里,她的嘴角微微咧开,似笑非笑:“有个女人每天都来给我送饭,她让我叫她钟姐。宋琪说怀孕的事只能我和他知道,恶心呕吐不能让钟姐看见,显怀以后也要装病卧床,避免和她多说话。宋琪一个月只来一次,我就只有那个时候,才能和人交谈。
雅林,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怀个孩子有多么不易吧。可其实,我和你说的那些,跟在那个地方受的折磨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我常常想,我是犯了什么错,才成了个被囚禁的罪人,是不该去整容,还是压根儿不该爱上他?”
“那你怎么不逃呢?”雅林的眼里满是怜悯,“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怀着孕,为什么要顺从到那个地步?”
“逃?”范青芸的双眼黯淡无光,“我被他抓住了,逃无可逃。软弱,大概就是我的罪过吧。我从小就习惯了,习惯选择忍耐,选择熬。可一个月前,他突然哭丧着脸对我说:‘青芸,救救我,我被他们逼到绝路了!’他告诉我,你同海冰完婚了,海冰做了河铭公司的主人,为了巩固地位,要致他于死地!”
“所以他要你来杀了海冰?连这样的事你都顺从?”雅林不可思议地摇头。
范青芸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惨淡:“是啊,我还是顺从了。你没见到他求我时的样子,穿着一身酒吧服务生的衣服,一点都不像他,埋在我怀里,抱着我苦苦哀求。他说他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我要是不帮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教我怎么接近你,教我怎么下手。还说我来做的话,就算败露也不会怎么样,我现在是孕妇,要生产,要哺乳,就是真被抓了,也会从轻量刑。只要海冰一死,他就能拿回公司,就能保我。”
“简直是个禽兽!”萧姐憋不住骂了一声,“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只是在利用你吗?”
“呵,事到如今,看出来,看不出来,又有什么分别?我顺从他,并不是因为被蒙蔽,我是,过不了自己这个坎儿。当他低声下气求我时,我心里说不出来的疼。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曾经让我那样崇拜过,现在却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咪,反倒来哀求我的施舍。他变成那个样子,我特别恐惧,好像支撑着我的支柱要塌了一样。我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不管能不能逃掉,这双手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可是,比起自身的毁灭,我更害怕他这个支柱会塌下去,那是更彻底的毁灭!我害怕,所以我决定,帮他这最后一次,把自己变成一块垫脚石,抬他上去,然后,永不相见!”
范青芸抬手理了理沾到嘴边的头发,神色平静而淡漠:“这几天,我都跟海冰吃着一样的东西,那汤,我也是要喝的……”
雅林极度震惊,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扶手,微微发颤。
“那孩子呢?”萧姐同样激动,“孩子总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连孩子也一起……”
“他活着有意义吗?”范青芸话语凄冷,“爹妈都是杀人犯,他的人生只会比我还要凄惨,活着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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