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没事吧？”朱禹冷不丁一问。

“没事！我、我是来跟你说今天先回去的！”齐正书忽地一个抖擞。

“好。”

“那、那再见！”

齐正书慌慌张张地跑了。

经过前台的时候陈柳雪想叫住他都叫不住。

朱禹看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眉头已经皱起。刚刚他好像听到了电磁声，虽然还只是呲呲声，却隐约有了某种旋律，调律很低沉，像来自深沟的刺骨寒风。

不会吧。朱禹视线转而落到半开的笔记本上，走过去拿起了笔记本。上面有三个大字特别醒目。

「基因锁」

刚刚齐正书清楚地看到了这三个字，并且在看到的瞬间心头的恶心劲又涌了上来，好像有人在自己心房猛灌水，陌生隔离、不适局促、拥挤难耐。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找工作的时候，他跑到网吧上网学习怎么做简历，通宵了好几个晚上，改了好几百遍，还花了他快一百块的网吧时长。想进个公司，想到个有所谓办公桌的地方工作。

就进去坐着，什么工作都可以，即使工资低到行业地板，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好好生活。他就是想进去，想像电视剧里那些人物一样，笑着，体面地，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敲着键盘，翻着书。这时候可能窗边会吹了一阵风，夏天得以清凉一会。

但那就是妄想啊。你可是高中毕业，没关系，没能力，没资历，是个正常公司都不会要你啊。

可他当时就是没想到，就是要做梦，就还真的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

他看到那个面试邮件的时候他笑到不能自已，高兴地以为自己这种人也是能够得到别人认同的，他通宵了三天做的简历也是有意义的。

所以他兴高采烈的去了那家公司面试。紧张地提前规划路线，对着镜子练了好半天的笑脸。通夜未眠依旧精神抖擞，穿上最贵最体面的衣服，怕出状况还提前两个小时来到公司楼下候着。还好公司在创业园，能在树荫下坐着等，做各种的面试可能准备。他这一辈子都没那么好好做过准备。

然后提前半个小时，终于来到公司前台，顺着前台小姐的指引坐电梯来到公司楼层。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看到的电梯海报是AAH究极娱乐旗下的乐园狂欢节，还想着要是成功了就去看看。

可是到了前台。他介绍自己是来应聘的，前台立刻回了他一个现在看来其实相当微妙的视线。说先在面试间等着。

他去了，然后等了半个小时，年轻貌美的面试官才终于来到。

“我看了你的简历。”

面试官一开口他就仿佛心跳骤停，只能急忙回应：“谢、谢谢！”他极力想给面试官留下好印象，脸部的神经感觉都快失控了。

然而。

面试官直说了，“我不浪费时间。你回去吧，你做不了这份工作，职位完全不匹配。”

“……哈？”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眼睛瞪得像狗一样圆滚。

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还蠢到都没听出那人语气中的嘲讽，更没看出那人眼中的鄙夷。她的眼神就像看着非常肮脏的害虫一样。

就是这样，他也没放弃。那天他看过的鸡汤文比吃的饭还多，看得那么如饥似渴，努力成功加油几个字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

机会又出现了。这回他去面试，居然还真当场面试过了。说是过几天就会发入职邀请函。

他又兴高采烈，跑去吃了大排档，买了两瓶的啤酒！

然后一直等了两周，说好的入职邀请函迟迟没有发来。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立刻打了电话去问。对方开口就说，这么久没发了当然是不要你了啊，这都不知道？不长脑袋？

“……”他后来才知道这还真是求职的正常情况。基本上的公司如果真的要你，他们有的当场就定下你，迟一点也是一周。

自己先前是为什么高兴来着？他在租房的地方呆滞了近一个晚上。

然后鬼使神差地下了一个APP，上面都是一些人在吐槽自己的公司、发表一些面试经验等等。他刷了个通宵，发现上面这些人都没有过自己的经验。只有自己是被这样对待的。

还有个招聘人说了，“我做hr这么多年吧，见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能为找到一份工作卑微到什么程度。”这条说说被点赞了近一千。

他总算明白了，可他居然一点气都没有。心情平静得前所未有。

一直到找到一家饭店的服务生工作，兢兢业业。接着借钱给了人，没得还，只能走投无路走上楼顶。

*

齐正书在公交车上回忆了很久，视线几乎定在了车窗边缘不知谁留下的烟头上。安静得坐在他身边的大妈都感觉阴冷，只得抿嘴移开半个屁股。但她刚刚移开，齐正书忽地发生动静，就像人偶有了表情一样。

大妈看着这个阴冷的青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目光一个紧张，很快按了接听键，憨憨地摸着自己脑袋好礼好气说：“阿姨中午好，有什么事吗。”

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大妈顿时来了兴趣，马上就把屁股挪了过去。虽然汽车的引擎吵的很，但她还是可以听到这小子对线那个人的说话声。谁让她生了双好耳朵呢。

对线的人貌似跟她年龄差不了多少。

“你小子，好啊你小子！”黄阿姨几乎气到不能呼吸，“他们说你中了大奖！三千万啊，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大妈听到顿时眼放精光。

“我想缓一会再说的，那时候你太生气。”

“我现在更生气！”

电话里接着出现了抽泣声和鼻涕声，“我看你是有了钱就瞧不起我们家！我白养了你那么多年！都不知恩图报，我养一头狗都你强！呜呜呜。”

“阿姨别生气好吗，你的好我都记着的，我还想着今天就给你打个一千万的。”

“一千万？你、你这白眼狼，你明明都知道我们家房子雨天漏雨，台风天都经不起吹的，呜呜呜。”

“两千、两千万！”齐正书几乎憋着口气在说。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半响，“那还差不多吧。你要不回一次老家？我们开个酒席庆祝一下？”

周元分区这个地方□□盛行，固有中大奖就请吃酒席的传统。齐正书小的时候都吃过两次中大奖开的酒席。

“酒席好啊。你们来我这边？周元分区明天要演习，你们最好快点过来我这边，房子我就先给你们找酒店……”他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哈哈哈。演习？我打电话问过人了。邻居家一个儿子，大学教授！教地理的，他说地震局那个预警就是无稽之谈，瞎扯的推理！根本不能跟地震完全挂钩呢！”

齐正书煞时心漏一拍，“可、可是，人家新闻都说了……”

对方又打断道：“你不相信科学难道还不相信人家大学教授吗！人家说没有就没有，你有人家大学教授半点脑袋？你敢质疑人家的专业意见？教授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

“我跟你说，我就等着看明天那些人白躲了又跑回来的样子。你说他们傻不傻？连我都知道地震前兆这种东西不可信啊。还好，为了确保我还去问了大学教授。你啊，都到外头工作这么久了，居然还是不学聪明一点！”

“……”齐正书沉默了半响，眼神放空的很，“好，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回老家吧。”

“今天？好吧，也行。刚好之前邻居给我介绍了个姑娘，我看姑娘条件挺好的，本来想介绍给你，但你之前的条件嘛。不过现在应该就没问题了，你明天——”

“我知道了，”齐正书第一次打断对方说话，“先再见吧。我得下车了。”他说的好像他真的很急，也真离开了座位，按了下车铃。

“加油。”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大妈抓着拳头，唇线抿得很开。一看就是在鼓励他。

你偷听别人电话这么久，还会有这个心说加油么。齐正书下车的时候闪过一丝这个想法，下一刻就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去到高铁站。

一路上他有想过几次打电话跟朱禹说的冲动，但很神奇的是他居然都压下去了，而且今早一直阴魂不散的恶心劲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影，倒是好像有种近似风声的断续旋律呼呼作响。

就算不靠朱禹，自己也是可以做到什么的吧。齐正书眼神逐渐坚定，这几乎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主动。

近乎同一时间，朱禹对着笔记本想了快半个小时。然后终于动笔写下一些东西。

基因锁跟人的本质有关。有一个说法是，一个人如果太过于深掘自己的本质，就会挖出自己的基因锁。还有一个说法是，一个人如果不小心意识到了“真实”，就会不知不觉打开自己的基因锁。

无论哪种说法，它们几乎都会指向几种表现，对自我感到恶心作呕、很难感受到除自我之外的东西等等。理论上谁都有可能打开基因锁……

写到这里，朱禹停顿了几秒。他还想起一种说法，基因锁是各自伴有旋律的，启动时可以听到类似音乐的声音。所以自己耳侧一直听到的暗默旋律是……

朱禹眼神一变。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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