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公主目夷感觉有些缱绻的同时,亦是有些怀念。
不过这样的情绪外泄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的田昌意是不会明白的,公主目夷也不打算说清楚。因为……就今夜,就如此,就是极好的了。
……那双眸子里的漆黑永夜仿佛是点缀着一条星河,只看着就让人不想刻意去打扰。
感觉公主目夷的语调较之以往很有不同,但具体是那一点,要田昌意来说,她却是说不出的。虽然是跟着公主目夷念了不少书,很多富有景致的话本少不得通读了些,但她对于这种人情总是懵懵懂懂的,而每有这样的境况,公主目夷只会在之后落她一笑,说她以后总会懂得,不过直到今日,田昌意能够捕捉到的具体信息还是寥寥无几。
真奇怪,她没有受伤,也不曾生病,为什么呢?这样和公主殿下对视,她心脏的部位就会感到堵得慌,她可不是公主殿下啊,应当不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导致的这一点,凝视着公主目夷的双眼,田昌意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面具,您不给自己买一个么?”被公主目夷扯离摊位时,田昌意才发现公主目夷只买了一个面具,还是戴在她头上的。
“你想要成对的么?不过我还没有给自己买东西的兴趣。”公主目夷的语调一下子变了,嗯,不如说她正是在哼着不知道出自哪里的完全不成曲的调子,听到田昌意的话后,她眨了眨眼道,“也好,你便走马观花看这一看,如是有什么你觉得好的,你送我,我倒是可以接受。”
没什么思考,田昌意当即点头:“我知晓的。”
然后。
平常的女子衣裳,看过两家后,田昌意就没有再看了,这民间手艺再过于精巧,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发簪?有不少精心巧思的,但公主殿下尚未及笄,这东西要送,还是在之后考虑会更好。短剑这样的防身之物……要是上次没把轻吕送出去,这回其实是很好的一件礼物了……每到一处,田昌意也是沉下心来很是考虑了一番,不过这大半个时辰以来,还真没个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而她这样的认真劲儿在公主目夷看来,却是另外一种慢待了。
“田昌意,你要搞清楚,夜游是今夜的主要目的,你要送我什么,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可别因此厚此薄彼,忘了主要目的。”被公主目夷拉着面具的细绳冲着耳朵教训了一番,那种滋味让田昌意连连称是,再不敢只顾着挑选礼物而忘了正主了。
……那射壶的游戏,让田昌意得了十数个泥陶的小动物后,摊主说什么也不让田昌意再待下去了,这引得公主目夷一阵笑,说她不懂变通。
“你十射七中也是好的,非要整个十射十中,便我是那摊主,也要赶你走的。”
而田昌意很无辜:“我倒是想不射中,但结果就是落到别的壶里……”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公主目夷张张口,并没有就田昌意的诚实再去找理由。而之后嘛,仿佛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公主目夷也落到了与田昌意一般的处境。那猜谜游戏,不管是猜人猜物还是猜字,基本上是十三国中能有的东西,公主目夷就没有猜不着的,她也想随口捏个错的,或者直说不知道,但是果然啊,并不想在田昌意面前这么做,一旦被那双眼睛殷切期待着,她就只能把正确的答案说出口。这回便是让田昌意得了笑她的机会。
“你十猜七中也是好的,非要整个十猜十中,便我是那摊主,也要赶你走的。”
田昌意这口气模仿的惟妙惟肖的,即使是公主目夷自问的好脾气,都难得不恼怒一番:“还不是因为先前你那样看着我。”
“那样?那是哪样?”田昌意头往左歪了下,其后,又往右歪了一下。
“别装蒜。”
公主目夷追打过去,田昌意像是小跑着跑开了,但步子都没怎么迈,只由得公主目夷一双粉拳有气无力地挨着她肩膀照本宣科捶打了几下。
被打的时候,田昌意还乐了,原因无他,这力道小的对她来说,可是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的……
……两人将赢得的奖品是不留一件地全部分发给了附近结伴同游的几个小孩子,也看这几个垂髫小童有没有一点商业头脑将那平分还显多余的小玩意给卖出去挣得几个零花钱了,当然,两人之所以会这么做,也不过是不想在接下来的游玩途中,手上多有赘物。
夜市上的糖画生意很是火热,田昌意和公主目夷自然没有落下,田昌意算是个武人,公主目夷当年念书读书之前就是要抄书,于腕力上,这两人皆是上等人物,要将绘物倒铸成形,那是非要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才能做到,可只要求糖浆浇画连绵不断,平面不管绘上多少幅鸟兽虫鱼,这两人连底稿都不用,都是画得了的。
不外乎一边漂亮的就真的是幅画,一边除了满足连绵不断的要求,还真不知那浇出来的走兽是山上的猛虎还是地面上四脚的爬虫。
表面上看来是分不出个胜负,兴致勃勃了一阵子,两人各拿了支竹筷粘上的糖人,也就是告辞了。都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人,在走了些许路后,一看见有小孩子对着那栩栩如生的糖人流口水,一来二去,这糖人也是各自送出去了。
“若是不深究别的,就看今夜我们两人的表现,还能有谁比我们更像是个善人的么?”看着那个接了糖人转眼间就破涕为笑的小孩被父母牵着手离开后,公主目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您想要这样的生活吗?”田昌意本想招徕住路过的卖糖葫芦的小贩多买上一些,这接下来的路上还好分发,闻言便是停下了手。
“想,但是不能。”公主目夷左手摸了摸下巴,她回望田昌意,“你我皆知,若是能了,那钱财之属,要从哪里取得?我们两人,可有谁愿意去做樵夫,佃农?”
田昌意踌躇了下便道:“我倒是可以试试。”
“那可不是每逢春为了有个好收成,让君主去那地里挥两下金锄头就算是成了。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公主目夷精致的脸蛋从手掌上滑落下来,她这时才算有心情将掌心处的那块带金红斑落在眼里,“不知你在我让你读的书外,有没有特地去读些农书,如果你读了,应当知晓,孔子时,冬天的麦子在夏正九月即可播种,然后在来年的夏正四月便可收获,现在,冬麦在夏正八月就要播种,收获也晚了近一个月……现今天下纷争不断且不说,若是运气不好,还碰上了灾年,处在底层的百姓,不管是有多么努力便宜生计,这就是老天让你死,你又能如何呢?”
田昌意知道公主目夷说的很在理,但她也不打算就这么放弃了:“那也可做些别的生计,只要活着,日子就总能过下去。”
公主目夷摇摇头:“因为总是打仗,所以最为赚钱的生意都是军需之物。那样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了原处么?不过是人没有直接上战场,那维持战争进行的机器,你总是出了份力的。”
田昌意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恼了:“这合着您说的,好似我只要远离了朝堂,就一定会碰上外患内灾,最后还是得和打仗沾上边。”
“自然不是,我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是设想了一种可能,凡事设想不能极端,总不能你这么倒霉。”公主目夷这回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驳斥田昌意的想法,她只是身处在这临淄夜市,发表着她自己的感言:“人不能生而知之,但既然已身处上位,在其位者谋其政,若是不管谁都认为这样的生活要乐得轻松些,认为肉食者鄙,那么又有谁可以为国计,为国远谋呢?”
“您是齐国人,但我没记错的话,王后本是宋国人,不知,我不知您在宋国被灭后,是种何样的感受。”田昌意的视线立时锐如寒芒,但她的语气仍然平缓,“还可平心静气,继续使齐国繁荣昌盛?”
“还真的问出来了。原来是已经不害怕我怀疑你的身份和目的了么?”公主目夷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她本来是想今夜不再提与今夜无关的事的,不过世道就是这样,总会事与愿违,好在她也习惯了,“我要说这是和你不相关的事,你大概也不会听吧。嗯,就说说倒也无妨。”
公主目夷主动伸出右手,她再度握住田昌意的左手,烫的火焰与冷的冰块在这一刻都消融,最后逸散在空中的就只是能够将两人都笼罩在其中的茫茫大雾,只是遮住了田昌意的双眼,却遮不住公主目夷的声音:“这是那日我讲过的……当今的齐国王室本是陈国人,陈厉公的儿子公子完与陈宣公的太子交好,后来宣公杀太子,公子完奔齐,历经十世,是在陈国为楚所灭近百年后终于篡齐,陈国的延续便在齐国,你说陈国被灭了么?并没有吧。由此,要说宋国被灭,你我不是还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