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悔思阁
第二日清晨,奕天刚到药阁中改着昨晚余下的一只方子。
“五少爷。”
仿佛一团黑烟般出现的悄无声息,将正在修改方子中的奕天吓了一跳,天官坤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没什么感情的说:
“主人唤您去悔思阁。”
“好,好的。”
奕天话音还未落下,坤地便又化作一团黑色烟雾就此消失了。
“……”
年轻人一边心里嘀咕也不知何时才能习惯这两位天官的来无影去无踪,一边放下手中药方向晓白山悔思阁的方向去了。
悔思阁乃晓白山规诫所在,它和主殿精厉堂一般,打从晓白山存在起便有了。
再早些年的时候,少年奕天对这地方深恶痛绝——师父苏萧焕持道严格,修道起初,每轮五日便要在这阁中与他算算“总账”。这几年来随着自己道法精进,这每五日一次“算账”的规矩虽是没了,但奕天心底深处对悔思阁的惧怕却是半分也掺不了水的。
立定在悔思阁前,下意识的正衣冠,奕天将身子立的笔直面冲阁门恭身行了一礼后这才开口:
“师父,天官传命说您唤弟子。”
阁中有几瞬的沉默,继而:
“进来。”
沉沉的话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哀乐,奕天心道猜也没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迈步向悔思阁中走去,阁外刚蒙蒙亮的晨光被悔思阁的碧瓦朱檐挡了大半,好在阁中常年烛火不断,更兼有屋顶处九九八十一颗东海夜明珠照明,所以阁内倒也灯火通明的很。
进去的时候,奕天看到了一再跟他使眼色的晓白山大弟子燕灵儿,虽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中隐隐已能猜到大半。可无论如何这是在悔思阁里,燕灵儿敢造次他可不敢,这便转身规规矩矩向燕灵儿礼了一礼说:
“见过大师兄。”
燕灵儿见使眼色不成,没好气的白了奕天一眼,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还在躬身向她行礼中的奕天:
“……”
默默直起身子来后站的极为规矩向正首间的男人看去。
仙道刑罚之司苏萧焕今日身着一身黑白相织的套衫,这套衣裳内有金纹钩饰,外绣腾云龙身,是一身正儿八经的“仙道官服”——名唤“刑惩衣”。
奕天看到师父这一身时先是怔了怔,仙道有仙道的规矩,刑罚之司穿刑惩衣有穿刑惩衣的场合——非“断罪”、“定罪”、“宣罪”之时不可随意“官服”加身,奕天不知道今天这是要闹哪出,好在男人下一句话及时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
“为父大晚上叫佛陀寺那边唤去,就为你那什么破‘论仙道仙侍必改之法’。你老实和为父说,你到底弄了多少份这东西又都送去了哪里!”
在这晓白山上,晓白山之主苏萧焕只会对一人自称“为父”,奕天便老老实实屏气凝神装成自己不在阁中的模样。
“制了多少份早忘了,至于发去了哪里,基本上有‘仙侍规训‘处所在的地方我都遣人发了!”
在这晓白山上,敢对晓白山之主苏萧焕如此说话之人,也仅有眼前燕灵儿一人而已。
“你——”
苏萧焕叫女儿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伸手狠狠指了燕灵儿一下后,见后者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骂要罚都随便的模样。
男人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气不可遏下伸出手一卷悔思阁案几上的戒尺。即便如此,燕灵儿直到此时也依然是表情淡淡,双手交握在身前平静看着他义父生气的模样。
大师兄燕灵儿一直是被师父做为晓白山的掌门人来培养的,不同于他们几人,燕灵儿很小起就跟在男人身边议事——所参议之事,皆是能撼得仙界地动山摇的大事。
即便后来重重原因燕灵儿被男人送出了山门,可男人安排在她身边守护她的人,无一不是仙界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说自灵儿回山来带回来的那位仙侍元总管,那可是服侍过苏萧焕恩师的元老级人物,平日里便是如今的晓白山主苏萧焕见到这位仙侍元总管,也是以礼相待。
源于此,不同于奕天等人,燕灵儿心底深处并不太惧怕这位仙道出了名的冷脸八门尊苏萧焕。
当戒尺提在了手中,苏萧焕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女儿一副梗着脖子要跟他较劲的模样。下意识摇摇头刮了女儿一眼,男人突地向一直静立在阁中默不作声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的小弟子看去。“老五。”
奕天叫师父沉甸甸的一声唤的一颤,慌忙向前一步规矩行礼道:
“师,师父。”
“你大师兄的那封文书,你可知情?”苏萧焕没什么表情的问他。
一听这么一问,燕奕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燕灵儿心中大叫不好,正要开口截断小师弟答话时奕天已轻声开口了:
“回,回禀师父,弟子……那封文书,是弟子主笔写的。”
瞒是瞒不过的,奕天知道这事师父心中早有了定论,否则也不能一大早把自己也叫到这悔思阁来,所以他恭着身子老老实实的答话,然而在话音结束,苏萧焕还未开口时,燕灵儿已急道:
“义父,这东西不关天儿的事,是我要他——”
“为父问你话了吗?!”
苏萧焕冷眉一拧,喝断了女儿慌慌张张的解释。
燕灵儿哑口无言,她聪明至极,心中自也知道这事上大早上起来义父做什么要把小师弟奕天也叫来,一时急得转头向身旁笔直而立的年轻人看去。
苏萧焕便在此时负手而下,他瞧了一眼女儿,又瞧了瞧虽然一直静默而立但此刻鼻头上都见了些冷汗的年轻人,他说:
“你大师兄是晓白山未来的掌门人,为长者,自有威严,所以今日为师不动她,也不该动她,但你——”
苏萧焕话说到这儿,拎着戒尺负手驻足向小弟子看去,奕天叫师父凌厉的目光一扫,即便深低着头都感觉自己快没法呼吸了,便听:
“你身为男儿,又是师弟,遇此等大事不知规劝,还跟着你大师兄一起瞎胡闹。所以为师今日这板子要责你,你服是不服!”
奕天怎么能不知道师父这番话可不仅仅是说给自己听的,说个不好听的,可能连今天这顿板子都是他替燕灵儿挨的——自古来诛身为下,诛心为上——师父是仙道的刑罚之司,自然深谙其中道理,所以他今日把自己叫来,就已是铁了心要借他去责大师兄燕灵儿……
一念至此,他下意识的擦了擦鼻头间的冷汗,继而,他撩起衣衫轻轻跪倒在男人身前开口:
“弟子请责,请师尊息怒。”
这话说罢,他不言一语,深深叩首而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