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师与徒（四）
四爷赤足白衣，跪着身子将戒规奉到苏萧焕眼前的时候，男人泪流不止，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这孩子皮的像个猴子一样，整日没心没肺的挂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童声童气张牙舞爪的叫唤：
“师父师父！我饿了，您快背我去膳食厅嘛~”
就像眼下，单衣赤足的游小真，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般，这孩子眼下正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捧着戒规跟他讲：
“师父，弟子不肖，请您持戒！”
更多的泪，从眼眶中无声汹涌而出，苏萧焕几乎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勉强颤抖着手从游四爷的手中拿起了那支不短不长，扁宽三指的戒规。
四爷跪在男人的身前，捧起摊开的双手继而垂下了头去。
苏萧焕含泪高高扬起了戒尺，“啪”的一声狠狠抽落！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君们能懂什么？！我游小真，才不屑成为什么仙君呢！”
四爷单薄的身子，跪在原地垂着头狠狠一颤。
“啪”的又是一戒尺狠狠抽落！
——“喂！苏萧焕，我叫游小真，你记住了，你的四弟子，将来一定不凡！”
四爷捧起的双手中，眼见着，已然浮起了两道红痕。
贴着之前两道红痕，继而又是狠狠一下！
——“师父啊，您成天对着个棋盘天天拨弄这儿摆弄那儿的无不无聊嘛，这些事情，不都是只有老爷爷们才会做的嘛~”
也有泪珠，“啪嗒”“啪嗒”的，无声敲落在了房中造价不菲的金砖上。
第四尺，狠狠，沉沉，一如既往不含分毫感情的敲落而下。
——“师父……弟子想要去做这天下间一等一的商人，世人皆说这以仙入凡有违天道，可弟子偏偏就不信那劳什子天道！不过……不过嘛……弟子其实还是觉得……觉得挺对不起您的。毕竟您可是天下人心中的八门至尊呐，您又怎么能有个……搞三教九流这种勾当的……弟子呢？”
游四爷此刻高举在空中的双手，和他的身子，皆已克制不住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却听“啪”的一声又是一戒尺！
——“老四，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危崖兀立，看到了零星的月光，看到了……黑沉沉的海面。”
游四爷几乎快有些端不住自己的手了。
——“你看得到自己吗？”
——“弟子离海面有些距离了，看不到的……”
一道道红痕，正在他的双手手心中连做一片。
——“你又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只要弟子还是弟子，弟子还有手，有眼，有心能走自己的道！弟子便什么也不怕！”
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
“老四，为师今日，因何……责你？！”苏萧焕一字一句的，含着泪问向眼前的这个孩子。
“回禀师父。”四爷也在哽咽，他抬起头来，哭着向眼前的男人看去，四爷抽噎着轻声说道：“人当要有敬畏，道者，原本是这敬畏的本身化做了规矩。所以，约束着我们师兄弟几人的规矩从来都不是您，因而，若有一天，若有一天……”
四爷压根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他向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心看去，那里，早已是浮红一片了！
然而，压根就不给他机会让他有时间去回避这个问题，苏萧焕早已含泪狠狠又是一戒尺抽了下来，这一下将四爷疼的“啊”的一声缩回了手，四爷握紧了双手并将之藏在了怀里，他同样在连声哽咽，即便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此刻，他依然没办法说出男人要他说出的话。
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此刻内心是多么的挣扎纠结，但他今日里会去沐浴焚香，并且早已做了决定要跑回来跟自己请罪……
苏萧焕弯下腰，他决然的，伸出手去将游小真藏起来的手，又一次扯了出来。
四爷此刻心里难受极了，两个手心更疼的要命，见师父扯着自己手又扬起了戒尺，不由央求道：
“师父您别打我，我知道您想让弟子说什么，可这事儿他不矛盾，他本不矛盾呀……疼！”
苏萧焕扯着他的手，狠狠一戒尺又抽了下来，男人眼角的泪痕渐干，此刻，他恢复了往日里没什么情绪铁青着面的模样，他说：“怎么叫做不矛盾？如今之事，你的所作所为，你心中的所想，难道不是已然矛盾了吗？！”
“那也总归会有解决办法的吧！”四爷扽了扽自己手，自然是没能扽出来的，他一时又急又委屈，忍不住道：“那修罗死士之事儿我不都说我不会做了吗，眼下就是没找到解决方法而已，话说回来，反正我们总归还能想出别的解决办法，嘶……师父，真疼！”
说话间苏萧焕自是又赏了四爷一戒尺，男人听到这儿，心中一时间真可谓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个孩子聪明非凡，这小子刚刚话说到一半儿，没再说下去是因为压根就没打算要接那茬。
苏萧焕心中一时复杂到又气却多少还是又有些欣慰，最后摇着头一甩手松开了老四手的同时，拿着戒尺一指床那边道：
“滚过去！”
“不是……”四爷正捂着手使劲给红了的手心里直吹气，见师父这般模样不由苦兮兮道：“不是您这又是干嘛呀，您……您有事好好说行吗？”
“为什么？就为了师生气，行不行？”苏萧焕很没好气的，负着手看依然跪在眼前的孩子。
跪在地上捂手轻吹中的游四爷：“……”
继而——
四爷扭过头移开了目光，揉搓着双手也不敢看男人，只小小声说：
“过……过去也行……那咱……咱先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再逼弟子说刚刚那种话；第二……不许真的生气，一生气一动怒身子骨又不舒服，还得别人伺候您；第……第三……第三还没想好，反正吧……就，就是……”
“游。四。爷。”
苏萧焕此刻早已似笑非笑的，一字一句，唤了一声游四爷。
“哎师父！”四爷马上换成了哈巴狗的表情，并赔上狗脸狗笑道:“师父弟子在呢，您，您不要客气随意吩咐！”
“滚过去！”
男人面色一沉，在他刚高扬起戒尺的瞬间，四爷早已连滚带爬的先一步“滚过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