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第 2 章 第二章

蝉衣泪凝于睫,以为自己幻听了。

姑娘是沈家嫡长女,本就与冀侯二公子自小定下婚约。

姑娘容色双绝,赵公子芝兰玉树,二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本就是郎才女貌。偏生老爷和继夫人要棒打鸳鸯。

蝉衣心疼姑娘自幼丧母,没了亲娘就等于没了亲爹,哽咽劝道:“姑娘,你莫不是说傻话!那康王府的世子爷就是一个病秧,还断了腿,指不定哪日就归西了,您嫁过去岂不是要守寡!”

闻言,沈姝宁身子忽的一僵,后脊背涌上一股凉意,当即伸手捂住了蝉衣的嘴。她脑中浮现出陆盛景手持长剑的画面,那长剑上还滴着温热的血……

归西?

所有人都死了,陆盛景也归不了西。

便是她想要守寡,估计也难啊。

上辈子,她在冀州躲了七年,还是被陆盛景全天下“通缉”,沈姝宁觉得,眼下最愚蠢的事就逃离。

因为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最终都会被捉到。

何况,赵胤,她已不想要了。

沈姝宁坐起身,她记起自己之所以昏迷,是因着父亲与继母逼迫她替嫁冲喜,她以死明志未遂。

沈姝宁突然神情凝肃,对蝉衣交代了一句:“日后不得再说陆世子一句不好,尤其是等我嫁入康王府之后,陆世子日后就是你的姑爷。”

蝉衣呆了,不明白姑娘为甚会对陆世子改观,仿佛一提到陆世子,还一阵畏惧似的。

这时,闺房外传来脚步声,顺着声音望了过去,不多时就见沈父与柳氏双双迈入屋内。

上辈子,他二人也是威逼利诱、先礼后兵,非要逼着沈姝宁代替沈玉婉嫁去康王府。

沈姝宁眸光微冷。

她彼时一直以为,即便母亲早逝,她好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纵使父亲平日偏宠沈玉婉,也断不会不要她这个女儿。

可如今,沈姝宁不再对父亲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父亲不准任何人提及母亲,也憎恨母亲,连带着对她也厌恶。

至于为何会如此,沈姝宁并不知情。

沈重山比同龄中年男子俊朗高大,年轻时候的光景可窥一斑,他没有半句安抚,劈头盖脸就道:“你二妹才十四,又天生胆小柔弱,你这个当姐姐的,为何就不能替她?!沈家生你养你十六载,你这是忘恩负义!总之,你不嫁也得嫁!”

沈家已今时不同往日,再无彼时荣耀。

康王府点名要沈家女儿去冲喜,沈家只能塞一个女儿过去。

沈重山对柳氏宠爱异常,连带着柳氏所生的女儿沈玉婉,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柳氏一看见沈姝宁娇妍清媚的脸庞,即便是病中初愈,也是楚楚动人,她心中甚是不舒坦,沈姝宁的存在,无时不刻都让她想起已故的原配夫人。

柳氏用锦帕搵了搵眼底并不存在的泪:“宁儿啊,你二妹妹命苦,天生不足,身子骨一直需要调理,前阵子都晕厥好几次了,你便救救她吧。”

沈姝宁冷眼看着眼前这对夫妇一唱一和。

时下以瘦为美,京中贵圈的小姐们,十个之中就有八个谎称自己身子骨不好,皆在努力经营娇软美人的头衔。

上辈子的今日,她与沈父大吵了一架,与赵胤私奔后,就连母亲留下的嫁妆都没带走。

母亲是青州白家望族之女,当年嫁妆足有一百二十担,可谓是十里红妆。

沈姝宁曾以为,柳氏伤了根本,生不出儿子,会对家中唯一的弟弟好,可她大错特错了。上辈子,她母亲的嫁妆尽数被柳氏母女侵占,弟弟没有落得半分。

柳氏只有沈玉婉一女,而陆盛景不知是怎的了,两月前开始昏迷不醒、汤药不进,就连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措,嫁过去就等于是守寡。

柳氏当然不会祸害自己的女儿,可又畏于康王府的势力,不敢回绝。

“我嫁。”沈姝宁淡淡一笑,面庞苍白但不失美艳,每一处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清丽,“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母亲的嫁妆,我都要带走。”

嫁妆两个字,无疑刺激到了沈重山与柳氏。

沈重山在衙门里任了一个闲职,俸禄还不够他与同僚吃酒的,家中一切开销皆靠着原配夫人留下的嫁妆度日。

柳氏出身不好,如今飞上了枝头,但终归不是凤凰。

没了前夫人的嫁妆,她还拿什么在贵妇圈子里当行头?!

沈重山暴怒:“放肆!你不曾打理过你母亲的嫁妆,又岂知如何料理?再者……”

母亲嫁妆本来就是要留给女儿的,婆家没有擅自处理的资格。

沈重山心虚,自己先词穷了。

柳氏急的冒汗,假意笑道:“宁儿啊,你母亲嫁妆,由我照料着呢,日后定儿成婚,也能派上用场,你嫁入康王府,也用不着那笔嫁妆。”反正迟早守寡,又生不出孩子,嫁妆带过去岂不是便宜了康王府。

柳氏内心腹诽着。

沈姝宁美眸闪过冷意。

她对上辈子的行径懊悔不已。

而如今……

她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沈家嫡长女了。

沈姝宁粉唇微微一动,笑意不达眼底:“父亲,以前是我年幼,不懂打理中馈,可我既然要嫁去康王府,这些肯定要学起来的。再者,母亲的嫁妆,本就应该属于我,此事要是传出去,想必人人都会赞许我。”

沈重山与柳氏身子一僵。

若是传言出去,还怎么替嫁?!康王府点名道姓,要的是沈二姑娘。

他二人顿觉被沈姝宁捏住了七寸,只能咬牙应下:“好!你母亲的嫁妆皆归你!”

沈姝宁唇角笑意消散:“对了,母亲的嫁妆单子,且给我一一过目。外租家虽远在青州,但也会与我书信往来,即便嫁妆单子已经丢失,想必外租家中还有一份,我若想核实,半点不难。”

沈重山、柳氏:“……!!!”

****

从沈姝宁的房里出来,沈重山与柳氏的心几乎在滴血。

原配夫人白氏的嫁妆早就被挪用,为了补齐嫁妆,柳氏还开了私库填补空缺,此前从嫁妆里面拿出的首饰料子又一一放了回去。

沈玉婉摘下心爱的翠玉手镯,忿忿道:“母亲,难道这些真的都要给长姐带走么?”

柳氏今日仿佛被人割了肉:“那小蹄子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精明了,还敢用青州白家威胁我,她也不想想,她出阁后,她弟弟沈定还在我手上呢!”

柳氏气的头昏目眩,她的首饰,私库,存放在钱庄的银锭,这下全要掏出来了。

沈姝宁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貔貅,胃口大开啊。

沈玉婉咬牙切齿:“陆世子也不知几时死,等长姐当了寡妇,还看她如何嚣张!”

一个寡妇,没有孩子傍身,日后还不得依仗娘家。

那陆世子别说让女子怀上孩子,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与废人无异。

柳氏想到这一层,也稍稍顺了气,没错,等到陆世子归西,就有沈姝宁受得了!

****

康王府只给了半个月的期限。

冲喜之日没几天就要到了。

沈姝宁等着柳氏归还母亲嫁妆的同时,她带着蝉衣去见了沈定。

沈定是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他比自己更惨,从未见过母亲的模样。

沈定肤色白皙,相貌周正,平日里少言寡语,姐弟二人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

但今日不知怎的,沈定看着沈姝宁的眼神,稍有变化,少年磨蹭了片刻,才道了一句:“姐姐,你这次做得很好!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沈姝宁一怔。

顿了几息才明白了过来,弟弟是指嫁妆的事。

其实,她上辈子之所以不强硬,皆是为了弟弟着想。毕竟,她出阁后,弟弟还是要留在沈家的。可原来人心并非都是肉长的,有些人没有心。

沈姝宁揉了揉沈定发心,十岁的少年郎,个头都快赶上她了:“定儿,姐姐要离开一阵子,姐姐将蝉衣留给你,日后若有什么事,就让蝉衣去找姐姐。你要记住,家中谁也别信,但是蝉衣可以信得过。”

少年蹙眉,他素来话少,言简意赅,傲气的不行:“姐姐为何不逃?逃去冀州,去找赵哥哥。”

沈姝宁又是一愣,原来弟弟什么都知道。

只可惜,冀州赵胤也救不了她。

即便她不替嫁,或是嫁给别人,陆盛景也终有一日会找到她。

“不逃了,定儿在哪里,姐姐就在哪里。”这辈子,沈姝宁不仅要自己好好活着,也要照拂弟弟。

沈定撇过脸,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低低吐了两个字:“矫情。”

少年似乎有太多话要说,沈姝宁离开之前,他道:“罢了,大不了日后你归家,我养你。”

反正,陆世子这个姐夫,他是不认的。短命鬼,配不上他姐姐。

沈姝宁一笑而过。

陆盛景以后会放过她么?

她不知道。

还是先保命要紧。

****

柳氏一方面畏于替嫁的事情暴露,另一方面担心沈姝宁当真会查账,在冲喜的前一日,拆东墙补西墙,总算是将原配夫人的嫁妆归还给了沈姝宁。

当天晚上,柳氏就因为心窝子疼,而卧榻不起了。

沈姝宁出阁这一日,沈家格外冷清,她被塞入花轿,直接抬去了康王府。

嫁衣是临时从成衣铺子里购置的,她抱着自己准备好的宝瓶,头上插着从母亲嫁妆里挑选出来的凤钗。

这就算是出嫁了。

沈姝宁并不想伤春悲秋,她要嫁的人是大周下一任帝王。

将来,她和弟弟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可就指望这桩婚事了。

康王府今日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与沈家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大红绡金的盖头遮住了沈姝宁的视线,她将唯一信得过的蝉衣留给了弟弟,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搀扶着她迈入喜堂的,是康王府的婆子。

“吉时已到,新娘子快些拜堂吧。”礼官的嗓音响起。

这时,沈姝宁对面传来几声“咯咯咯”,喧闹中,有人笑道:“世子爷还在昏迷,少夫人只能与大公鸡拜堂了。”

隔着大红盖头,沈姝宁表情一怔,一丝落寞浮上心头,但她很快就宽慰自己,大公鸡又何妨,这只大公鸡代表着未来的帝王。

且让他人去笑话,她想要的是这辈子寿终正寝,不要死于非命。

大婚是否体面奢华,并不重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就在沈姝宁缓缓俯身对拜之时,那只大公鸡不知是怎的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即便被绑着,也突然扑腾了起来。

大公鸡高高跳起,连带着沈姝宁头上的绡金盖头也掀了下来。

大红盖头缓缓飘起,随后又缓缓落地,如彩霞纷飞。

人声喧哗的喜堂顿时出现了一刻诡异的安静。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新娘子清媚白嫩嫩的脸上。仿佛那一抹颜色吸空了所有喧闹燥气,明明只是稍作打扮,却透着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神韵。

这一刻,如同春暖花开,牡丹争艳。而身着嫁衣的美人,就宛若驾临人间的仙子,随即就要难觅仙踪,人间留不住她。

美人朝霞映月的面庞,带着些许震惊,在场诸人,无一不被她的清媚容光所摄,恨不能再多看几眼。

男宾们方才还在暗中同情陆世子不良于行,命不久矣。此刻却是艳羡、嫉妒,多种情绪纷杂。

而更多的,则是对鲜花多舛命运的惋惜与怜悯。

此等姝色,却嫁给了陆世子冲喜。

暴殄天物!

众人脑中非常默契的同时冒出这四个字。

陆家长公子陆子云眉头一蹙,眸光晦暗不明。

喜婆先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嘀咕:我滴个乖乖,少夫人这般容貌,即便世子爷好端端的身子,用不了多久也会掏空了吧……

“送、送入洞房了!”喜婆高喝,又重新拾起盖头给沈姝宁盖上,遮了四月芬芳春色。

康王与康王妃二人,今日是第一次瞧见沈家女真容,此刻面色各异,但并未说什么。

待新娘子一路缓缓逶迤而去,喜堂众人后知后觉,纷纷深吸一口气,莫名很想跟去婚房瞅两眼。

陆世子还在昏迷之中,可怜见的美人,大婚头一夜,就要独守空房了么?

人群中,赵胤清隽的面容阴沉到了极致。

他方才看清了新娘子的面容,根本不是沈家嫡次女,那不是他的未婚妻沈姝宁么?!

赵胤越想越不对劲,没有告辞,直接拂袖大步离开了康王府,似是要去沈家问个清楚明白。

****

婚房内,大红火烛正熠熠生辉。

严力翻窗而入,迅速靠近了婚床,对着榻上人道了一句:“世子,您的冲喜娘子马上就要过来了,您体内剧毒未解,可千万莫要解开穴道,否则这一个月的努力便会功亏于溃。”

严力知道,世子爷虽然不能动弹,亦不能言辞,但意识是无比清晰的,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也能听见他所说的话。

见陆盛景浓密的睫羽微动,严力又说:“世子爷,少夫人来了,属下就先退下。”

离开之前,严力好心丢下一句:“今日是世子爷的洞房花烛夜,属下恭喜世子。”

“……”陆盛景听了这话只想炸毛,奈何近日他必须“昏迷”。

娶妻冲喜一事,也是王府安排,根本不是他所愿。

他不喜人靠近,尤其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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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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