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
雪落无声,雪化无痕。
那于太平州城郊匆匆赶路的白衣男子,脚步却比落雪还轻快,踏过的路亦同化雪般不留半点印记。
“七年不见,轻功愈发见长啊!”前方突然传来一句问候。一名黑衣男子傲然坐在平野那棵古银杏树的侧枝上,冷眉冷眼无半点笑意,给人带来的寒意竟赛过了冰雪。
“哈哈,抱歉抱歉,七年来第一次约会我就迟到了。”白衣男子一边疾奔,一边抬手和他打个招呼,满脸堆笑,“要不等会先让你个十招八招的,算作赔罪?”
“哼!”黑衣男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不屑地横他一眼,“我出无瑕谷赴这十五年战约,可不是为了接受你的退让——萧元帅便是身怀绝技,也不必如此轻敌!”
“我随便那么一说,你随便那么一听不完了嘛?冷兄啊冷兄,你这拿起根鸡毛就当令箭的脾气能不能改改?”
相互调侃着,黑白两个身影已抵达对方面前,萧离宸与冷浚各自看了对方一眼,不由莞尔。
十五年了,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意气少年,二人间那份默契却是只增不减。
“天色不早了,差不多开始吧。”冷浚望了望即将升至头顶的暖阳,淡淡地提醒。
萧离宸抽出腰际的玉箫,在手上转了个花儿,眨眼想了想,还是走到古银杏树百米外,将它插在雪堆里。
“你不用它?”冷浚有些诧异。
“对手是你,我怕弄坏了。”萧离宸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是玉质的。”
“你几时变得如此吝啬?大不了我赔你一支新的,只会比这支更好。”冷浚嘴角勾起一丝不满的弧度。
萧离宸眉宇间笼上浅浅的缅怀,沉声道:“你可赔不起,这玉箫世间独一无二,乃是先母的遗物。”
冷浚瞥了玉箫一眼,理解地点点头:“该当如此。”
萧离宸面上迅速恢复平素惯有的坦然,手中一下亮出那柄绝世神兵,道:“湛卢对横尘,这回可是很公平了!”
“好极了!”冷浚仰起首,横尘斜摆,眸光赫然亮起,但没带任何杀气。
这一战,不为决生死,不为定胜负,只为二人胸中燃烧已久的一片雄心、一腔热血!
湛卢与横尘剑锋持续相撞,发出沉重的“嗡嗡”响,仿佛是因找到了知己而兴奋地吟唱,正如他们各自的主人一般。
萧离宸偏身躲过一道疾厉的剑气,凌空跃起,单足立在古银杏树冠上,清啸一声,手抬剑起,朝冷浚头顶一劈而落。这一剑力道极强,不止对敌手毫不容情,简直欲将他脚底那片大地也斩成两半!
冷浚眉峰微微挑起,居然不避锋芒,而是选择直接抗衡。横尘似感受到主人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心意,蓝光比往常更盛,无所畏惧地迎向湛卢。巨大的金属碰声贯彻平野,令人振聋发聩。两股强劲的剑气势均力敌,地面冰屑雪粒纷纷扬起、铺天盖地地散开,但还来不及落地,便又随着空气中一道道更猛烈的内力激荡飞舞,直至碎裂无形。
此刻,冷萧二人皆已放弃了花俏的剑招,仅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对战,霸道的气势几乎震得大地都摇晃起来。
附近一座高坡后,却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窥视那边比武情形,不知是因为害怕、寒冷,抑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二人如此酣畅淋漓地拼搏了三个时辰,暮色渐起,萧离宸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冷浚暗自欢喜,不失时机地将横尘朝他颈项处递去,以为稳操胜券,不料耳旁听得“唰”的一声,湛卢的剑锋也于这一瞬抵至了自己的心口。
两人神色间不约而同地展示出了内心不甘,随即对视一笑,把兵器从对方身上撤开。
“不论怎么比,好像总是平分秋色。”冷浚挥动两下横尘,仍有些意犹未尽。
“那要不要再定个十五年之约啊?”萧离宸摊开双臂,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大可不必了。”冷浚毅然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答得如此坚决,令萧离宸一阵茫然:“为什么?”
由于横尘见血方收的规矩,冷浚只好照着十五年前的做法,用剑刃划破小指,才收它入鞘,淡然道:“你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吧?”
萧离宸愣了愣,苦笑道:“是啊,尤其遇上阴雨天,我胸口总隐隐作痛,有时甚至会咳血。真是没来得及上年纪,就惹了一身的毛病。前几天,我还听见军医们私下议论,说我活不过四十岁呢。”
冷浚连连摇头,道:“你早先受的旧伤根本没好好调理过,这些年又劳碌奔波,伤了真元,生生把微恙酿成了恶疾,往后若再不多加保养,的确不能长寿。”
“好嘛,冷神医看个面相就知道我是短命之人,这战约不续也罢!”萧离宸风轻云淡地一撇嘴,仿佛所说与自己无关。
自古良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或许,他多年以前就已经看开了。
“你……”冷浚实在无话可说,只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扔了过去。
“不带这样的,你以前从不用暗器!”萧离宸下意识地伸手挡驾,却见掉在雪里的是个小巧的白瓷瓶,忙捡起来,“咦?不是暗器,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冷浚被他气得脸色发青:“三十颗七荀碧凝丸而已,七日一颗,吃不死人的!”
得知是无瑕谷十年方炼成一次的灵药,萧离宸赶紧拱手致谢。
就在此时,高坡后的人似乎是耐不住性子了,一咬牙走出那片阴暗处,朝攀谈着的两人靠近。他脸庞被有些昏黄的阳光照亮,却是一名俊秀至极的少年。
冷浚所站方向恰好与少年正面相对,一瞥眼便瞧见了他,不禁有些诧异地拍拍萧离宸肩头,道:“你看那是谁?”
萧离宸顺冷浚手指回首望去,脱口唤道:“瑜儿!”
少年并不予以回应,只顾低着头快速挪步,可能是赶得太急了,他口中不断喘出白色的气体。
萧离宸愈发不悦,皱眉呵斥:“臭小子,不是让你在院子里练一天的剑么?怎么擅自跑到这里来?”
少年站在他面前,仍不答话,一直反放在背后的右手陡然扬起,眼中泛起阴毒的光芒。
这人不是瑜儿!萧离宸脑海里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感到胸前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压低身子,慢慢坐倒在松软的雪里,意识逐渐涣散开来。
少年手执匕首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看着萧离宸伤口处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疯狂又得意地冷笑起来:“哈哈!我成功了,我杀了逆天盟的胜骁元帅!想不到这么容易,父王会重重奖赏我的!”
冷浚怔了许久,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拎起杨瑾的衣领,喝道:“瑾儿,你做什么?”
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他竟没能够阻止!
“冷……冷伯伯,你怎么对我那样凶?”杨瑾吓得不轻,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是逆贼呀!还有……漠北孤城的茂彦在国都战败,已经逃跑了,父王说他一定会带着余党投奔逆天盟的,所以我要赶在他们勾结之前绝了后患……”
“住口!”冷浚暴怒地大吼,喝断他结结巴巴的说辞,额上青筋因情绪失控而隐隐突起,“金陵王充其量不过是你的养父,而这个人——这个被你杀死的人,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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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