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瞳
艳阳高照,玉雪骢鬃毛上发出银白色的亮泽,由于长时间奔跑的缘故,这匹日行千里的良驹也流了不少汗水。
萧离宸唯恐累坏了爱马,忙打了个呼哨,命它停下。他翻身下马,抚了抚玉雪骢的耳朵,以示慰藉。玉雪骢也回应地打了个响鼻,低头在主人手上轻轻蹭了蹭。
萧离宸此次接到萧瑞坤的急信,需得立即赶回袁州,因而走时没来得及和情若鱼道别,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眼见不远处就是玉烟城的界碑了,更是凭空添了一份不舍,只牵着玉雪骢慢步前行。
白马缓缓踱过界碑,萧离宸才发觉碑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相平平无奇,但看着十分清爽顺眼。
少年忽地垂首,冲他微微一笑:“你的东西掉了。”
萧离宸一时怔住了。这少年其貌不扬,声音却是好听到了极致,竟仿佛从方外之界传来——纷繁的俗世怎会有如此纯澈的声音啊!
少年见他不语,又重复提醒一遍:“你的东西掉了。”
萧离宸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原本别在腰间的玉箫不知怎地掉落在地上。他忙拾起玉箫,向少年道谢,就在看到对方眼睛的一霎,笑容硬生生地僵在嘴边——那双萦萦闪动的眸子竟是墨蓝色的,正如情若鱼脚踝上诡异的蝴蝶刺青!
“不用客气。”少年回了一句,便从界碑上跳下,沿着遍布树荫的小路快速离去。他在一条小溪前停住步子,又回过头去,深深看了萧离宸远去的背影一眼。
“林氤奇,你守了萧离宸两个时辰,就是为了和他说句废话?你应该杀了他!”熟悉的咆哮来自溪水里,那是他的倒影。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却拥有与主人全然不同的头发和瞳眸,那火一般的红色,艳丽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我留着他的命,自然有我的用处。”林氤奇居高俯视水中的红瞳少年,“你不过是我的影子,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我警告你,今后胆敢像上次一样私自幻化出‘魇’,我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你也就只敢威胁我了。那些人用奸计陷害你,你却束手无策。”红瞳少年不满地怒喝,“既然你这般软弱无用,还不如滚到影子里去,换我出来!”
林氤奇面无表情地道:“他们权势滔天,你出来又能做些什么?”
红瞳少年冷笑道:“我武功冠绝江湖,有何畏惧?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林氤奇摇了摇头:“你只会逞匹夫之勇,如何能成事?”
红瞳少年愤愤地道:“我不管,我就是要把她抢回来!”
林氤奇轻轻一笑,笑中却带着忧伤和苦楚:“我又何尝不想把她抢回来?可是……她不会答应的。”
红瞳少年哼了一声,道:“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意?”
林氤奇凝视着他,缓缓地道:“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正因为你太了解她了,所以总是这般瞻前顾后,游移不定,才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红瞳少年语中满是不屑,“说到底,你还不如我!若你狠不下心,就由我来替你大杀四方……嗳嗳,你干什……”
一片火红融入激荡的水波中,恼人的喋喋不休顿时停止。
“其实,他说的很对,确实该大杀一场了!”林氤奇将手上的柳条抛入小溪,柔和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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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宸刚从袁州战场上脱身,连戎装都来不及卸下,便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玉烟,只因那一行让人忐忑不安的字:
“有变故,速来莲华寺!——鱼。”
期间,他与情若鱼有过多次飞鸽传书,她语气总是淡淡的,哪怕是在告诉他天冥奇阵已被杨律贤移交到未知之处时,也没有一次像这样焦急。他心中有几分不祥的预感,不禁加快了脚程。
刚到莲华寺,他脚跟还没站稳,便听见一声高喝:“这人就是逆天盟的萧离宸,快拿下!”
话音未落,已有一大群官兵涌了上来。
萧离宸轻轻地皱一下眉。自从萧瑞坤起事以来,他对这种情形早已习以为常。忽然之间,他背后传来灼烧一般的感觉——那是强烈的愤怒!
愤怒源于杨律贤的眼睛,俊美且长的眼角微微挑起,显得格外阴翳。
萧离宸知道他可不是泛泛之辈,蓦地收心,笃定迎敌。
杨律贤转瞬欺近,炎霄剑出鞘,萧离宸全身立时被连绵的银光笼罩。交手不久,他发现杨律贤剑势如虹,却轻盈连绵,如同一幅精致的画卷。
萧离宸恍然想起,杨律贤原是神乎其技的画道高手。
这事不仅在雅艺界声名远扬,江湖中也是广为人传。起初众人惊异于杨律贤出神入化的画艺,尊他为“丹青神君”。谁知他虽天赋异禀,偏偏行事歹毒,又爱沾花惹草,自己把名声败尽了,神技随着低劣的人品成了邪术,称号也变作了阴森森的“丹青魔君”。到后来,众人将他的画艺抹去,直呼“魔君”,以示其为人。
但杨律贤何曾把这些放在眼里?画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手段。此刻,他手中翻锦绣,剑下走龙蛇,绘出一副“九幽十八狱”,只为斩杀萧离宸!要是萧离宸武艺不敌,不幸陷入画卷,那就真是要落入九幽十八狱了!
萧离宸脚步轻点,始终保持在画外,同时暗暗惊叹小觑了杨律贤。看来他不仅仅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竟练就了这样精妙绝伦的剑法,不愧是剑尊冷洵柝的嫡传弟子。
“魔君,今日这么巧,你也来莲华寺上香啊?”萧离宸以玉箫挡住一招来袭,手指顺便在炎霄剑上轻弹一下。
杨律贤怒极,喝道:“住口!”
他平素从不在意江湖风评,今天听萧离宸说出这名号来,却格外的刺耳。他更恼恨的是此人与他对战,竟还有闲暇调侃,可见武功之高,不在冷浚之下!
炎霄剑转,九幽十八狱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欲吞噬那个胆敢与之相抗的少年。看似脆弱易碎的玉箫在主人手上灵转,刹那间发出数百道无形剑气,巧妙地化解了所有的危机。
二人现在势均力敌,但萧离宸自信百招之后便可取胜。然而一阵劲风扫过,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高手相战,内力流动,官兵都被凌厉的杀气阻挡在三丈之外,能闯入这个圈子的定是……
只听“嗤”的一声,萧离宸招式上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横尘剑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他的胸口。随即,冷浚略带歉疚的面庞从眼前闪过。
血雾喷出,萧离宸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身体里的力量在缓缓流失,他意识越来越模糊,逐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原来,在这里遇上杨律贤根本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