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迷离

眼迷离

“对不起,对不起……”情若鱼侧卧在榻上,睡梦中不住呢喃。

杨律贤凝视着她娇美无伦的容颜,目中满是温柔与疼惜。因她伤势严重,这七天有大半时间都处于昏睡当中,他衣不解带地在旁照料,虽然辛苦,却甘之如饴。

他仍记得幼年之时,她曾随骄阳姑母入宫。父王膝下无女,自然格外喜爱这个外甥女,盛情留她在东宫小住。一日,她无意听见前太子妃私下非议骄阳姑母,小小年纪就敢出言顶撞,随即愤而出走。父王听闻此事,大为震怒,立即请旨废黜了太子妃,他的生母云氏也因此上位。

她此番离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直至去年中秋,骄阳姑母奉召筹备佳节庆典,一名少女蓦然出现在晚宴上。

当夜的月色那般柔和。逆光之下,但见少女亭亭立于莲台,身姿纤妙绝伦,却看不清样貌。有乐人徒歌,歌声娓娓盈耳,犹如天籁,在场宾客不禁沉浸其中,只觉身处虚幻飘渺之境。她踏节而舞,步步生莲,身法闲婉柔靡,轻盈若烟,并非是宫廷中常有的乐舞。乐人款款走上莲台,少女舞到兴头,飞身跃起,在他掌中作舞,衣从风旋,长袂缭绕,有如天界仙灵。灯火忽然大盛,众宾客才惊觉乐人原是林三公子,而那少女……竟是骄阳公主的千金!

可惜,虽有蕊宫阆苑听帝乐,终是天阶催班转。一曲舞罢,她与林氤奇携手翩然离去,众宾客兀自留在席间,恍若做了一场美梦。

自那一刻,他内心有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如同狂风挽澜,再也不能平静,仿佛魂魄都给她摄了去。

香花丛,蜂飞蝶舞;脂粉堆,美人在怀。这些纵然是他平日的喜好,如今,敌不过她轻轻一笑。可他费尽心机,她从未对他有过好脸色,就算笑,也是冷笑、嘲笑。他终于懂得了情根深种的苦楚,那感觉如饮佳酿,初时香醇醉人,最终却是噬骨入髓。

杨律贤替情若鱼理了理锦衾,轻轻走出门外。那封揉皱的信笺在怀里揣得发热,他忍不住取出来再看一遍。和上次一样,那些缠绵悱恻的字句让他紧咬牙根,恨不得立即将萧离宸千刀万剐。

他手上内力凝聚,纸张在一瞬化为齑粉,随风而飘。以他纸笔间的造诣,模仿情若鱼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可笑萧离宸那样迫不及待地赶到莲华寺去送死。

暗处,却有一道痴迷到近乎贪婪的目光正窥探着杨律贤。待他远去,目光的主人才现身出来,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来人是名女子,生的鲜眉亮眼,正是林澈宏新纳的侧室,名叫卢婵。她坐在情若鱼床边,盯住那张令她无比嫉恨的姣美面庞,眼神充满怨毒:“凭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死心塌地地守着你!我为他牺牲所有,他却连个正眼也不给我!他看中的无非是色相罢了,我就毁了你这张脸……”

一双妙目赫然睁开,五根白玉般的手指狠狠掐中她的咽喉。

卢婵猝不及防地被制住要害,惊恐万分:“你……你没睡着?”

“凭你那点本事,也想打我的主意?”情若鱼打落卢婵手中的银钗,面上杀气一闪而过,“把那封信交出来,你藏的够久了!”

卢婵艰难地喘息,泪水都要滴下来了:“什么信?我不知道啊!”

情若鱼手指加重了力度,冷笑道:“少装傻充愣了。本来我还得等伤养好去找你算账,不想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倒省得我费工夫了。”

“是……是我把你的信换成了情信,好姑娘,求你瞧在二公子的份上,高抬贵手!”卢婵干咳几声,费劲地承认。

待情若鱼松手后,她忙不迭大口呼吸,心内更添愤懑——生得这般貌美出尘也就罢了,还偏偏拥有洞悉一切的智慧,天下好事怎么都被这小妖女一人占尽了!

情若鱼淡淡瞥了卢婵一眼,道:“要不是为着我哥哥,我早就收拾了你,你趁早识相些,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

那一日的闹剧,又在她脑海里重现——随着一声惊叫,林府众人纷纷赶到二哥房中,只见卢婵坐在榻上哭泣,二哥□□着上身呆呆立在一旁,除了惶然望着母亲之外,什么也不敢多说。

众目睽睽之下,卢婵竟跪在母亲面前哭诉:“二公子酒后失德,抱住小女子强加侵犯,求公主殿下为小女子做主!”

嫂嫂姜氏自知事情再无转圜之地,垂首泫然退出房门,那神情让她心疼。

其实卢婵初来林府,情若鱼就看出这出于没落商贾之家的女子颇有城府,却没想到她为了荣华富贵,会不惜自毁名节。

情若鱼立时为姜氏抱屈,毫不客气地对卢婵道:“我哥哥喝醉了,你却是清醒的,他抱住你,你不会立即喊人来么?何以等到事后才叫嚷?”

卢婵脸上挂不住,闹着要割腕上吊,以示自己“决心”。

情若鱼冷冷地道:“谁也别拦她。她看中的是林二公子身份,千辛万苦求来了今日,才舍不得寻死。”

可是,哥哥似乎真的喜欢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他急切地把卢婵揽在怀里,唯恐有失,还大声呵斥情若鱼不该咄咄逼人。

情若鱼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她知道哥哥不会听自己劝诫,只得摇了摇母亲的胳膊。

母亲当时虽然气得脸色铁青,却因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又为嫂嫂进门三年未曾有孕的事耿耿于怀,最终给了卢婵一个侧室身份,盼她能为林家开枝散叶。

卢婵成功飞上枝头,转身就找机会报复。她处心积虑了大半年,总算发现情若鱼近来频频传信,于是买通鸽房执事截取信件,换成事先准备好的“情信”,又找准情若鱼拆信的时机,哄林澈宏引着林轩路过,计划不可说不周密。

亏得情若鱼眼尖,在昏迷之际瞥见卢婵幸灾乐祸地掩嘴偷笑,不然至今还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鞭笞的滋味不错吧?”卢婵从怀中取出信笺,有恃无恐地挑衅,“倘若大家知道姑娘不是和逆贼有私情,而是勾结起来密谋‘天冥奇阵’,又会是什么反应?”

“你不愿意把信给我也罢,自己留着好了。”情若鱼风轻云淡地活动一下手腕,浅粉色的长指甲闪着柔光,“不过,倘若大家知道你其实是勾引杨律贤未遂,这才转为迷惑我哥哥,又会是什么反应?”

卢婵额上冒出涔涔冷汗,悻悻地赔笑道:“我留着它有什么用?自然是要还给姑娘的。”

情若鱼确认无误,迅速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她如释重负,忽然沉下脸来,厉声警告:“卢婵,你给我听着!这件事要是你透露了半分,我会让你悔恨——为何此生为人!”

最后六字一字一顿,那深不见底的幽黑瞳孔仿佛正在形成一个漩涡,要将人吸进去,死无葬身之地。卢婵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地胡乱答应一声,垂首避开她视线。

她终于领教了林府这位嫡小姐的可怕之处——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比骄阳公主还要狠辣!

卢婵逃也似地出去后,情若鱼才疲倦地躺下去。

其实方才威胁卢婵的那一番话,全是情若鱼根据她先前的自语臆测,哪曾想全说中了。原来卢婵对杨律贤是真心爱慕,因得不到他垂青,才用那种下流手段勾引,却仍是求而不得。岂知林澈宏喝醉了酒误闯她房间,她骑虎难下,只得假戏真做了。

卢婵身处林府,每日见杨律贤百般讨好情若鱼,又是嫉恨又是不甘。如今天赐良机,她故意偷换信笺,令众人误解情若鱼与萧离宸暗通款曲,好让杨律贤死心,不然密谋天冥奇阵的罪名可比这大得多了,也算误打误撞帮了情若鱼。

情若鱼想到萧离宸被冷浚说得云里雾里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既然都以为她和萧离宸是一对了,她索性将计就计,借此博得冷浚和林韵姿的怜惜相助。可是……萧离宸那边不清楚状况,不会以为她真的对他有了情意吧?

偏巧一只乌鸦落定在窗外海棠枝头“呱呱”乱叫,似乎是嘲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正烦着呢,一边去!”情若鱼无力起身,只得气咻咻地捶一下床,试图以声音赶走那烦人的扁毛畜生。

她自认和“正直善良”一词搭不上边,平素行事该狠则狠,手段该毒则毒,如有必要,也可牺牲无辜。但言出必行,诺出必践,这是她做人的底线。

若说请林韵姿去探视萧离宸,是为免他误会她背信弃义,那此刻她心头翻腾不止的担忧和牵挂,又是为哪般呢?

乌鸦停在原处,歪头看了她许久,忽然方张开翅膀,“扑啦啦”地不知飞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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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又来撒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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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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