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如的故事（十二）
我生在繁华富庶的江南，却是个穷人，小小年纪就沦落成了乞丐。沿街要饭的时候，我以为我这一生只能这么过了，可我遇见了师父。我的师父焦公礼，江湖人送外号铁背金鳌，是南直隶金龙帮的帮主。金龙帮做的是些并不十分伤天害理也绝不光明磊落的买卖，因此很有钱。当然我拿到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零头，但足够我过上富足的小日子。至于将来，我作为最小的徒弟，接任帮主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也就是在师兄手下讨生活，买房置地娶妻生子罢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谁知祸事忽然来了。有个叫闵子华的找上门来，说师父当年杀了他哥哥，他要报仇。那闵子华请了许多江湖高手来助阵，连师父也没把握平安过了这一关。我当然更坐立不安，如果师父倒了金龙帮没了，我该去哪里讨生活呢？但我也想不出甚么办法，只能听师父和师哥们安排。我很快就接到了赵师哥安排的任务：照顾被砍伤的罗师哥。
罗师哥跟我不太熟——其实这几十个师兄弟里面，就没有跟他很熟的。倒不是他这人不好，而是他脾气太直了，总认个死理，没几个人能受得了。我一直觉得，对于我们这些混江湖的，适当的时候服个软示个弱，保存自己的实力以求东山再起，也是一种不错的策略，但罗师哥一向对此嗤之以鼻。我和赵师哥、滕师哥曾经私下议论，都觉得罗师哥这性子能平安活到三十多岁真是不容易，你看这不就出事了？
当然我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总是师兄弟一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能再跑过去说他咎由自取么？就在罗师哥昏迷那阵子，我已经想好了说辞，无非是夸赞罗师哥在江湖豪杰面前露了金龙帮的脸，再谴责那个行凶的孙仲君一番。谁知罗师哥醒过来之后，我们忽然发现他竟换了个性子，准备的那套说辞都用不上了。不过我们谁也没多想，常言“吃一堑长一智”，罗师哥吃了这么大的亏，要是一点记性都没长，那才是不可救药呢。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和滕师哥一直陪伴着罗师哥。每天早上，我们把他送到大功坊，晚上再陪着他一起回来。中间这几个时辰，我们或者在客厅里坐着，或者在附近闲逛，但绝不会到后花园里去。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传授武功的时候外人不能偷看。即使袁公子传授的不是华山派的武功，即使罗师哥是我们的同门，只要袁公子没说将武功同时传授给我们，我们就不能出现在现场。其实我挺想见识一下这套武功，虽说我自己用不上甚么独臂刀法，但总可以借鉴一下罢？一套需要学八（九）个月的刀法，一定比师父教给我们的更精妙。
师父也是这么想的，送走袁公子之后，他叫罗师哥将这套刀法当着师兄弟们演练了一遍。结果让人很失望，罗师哥使出的刀法根本没有袁公子说的足以独步江湖的威力。师父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觉得罗师哥没有好生学习，辜负了袁公子的一番心意。即便有吴师哥和赵师哥打圆场，师父仍旧很不高兴。过了没多久，罗师哥就被任命为苏州分舵崇明堂香主，离开了南京。在码头上送走了罗师哥，我以为这场风波就真的结束了，当然我又错了。
师父在他的家里遇刺，第二天早上我们才发现已经冰凉的尸体，上面插着闵子华的刀。报仇雪恨是必须的，但选择新任帮主同样重要。师父的儿子才十来岁，显然不能担当重任。我们师兄弟支持吴师哥，不过凤阳的高师叔同样德高望重。如果让师父来选择，他肯定也会选择吴师哥，可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留下遗嘱。好在对于混□□的江湖帮派来说，这种事儿也不算太意外，我们有办法应对。
各地的舵主星夜赶到南京，参加推选新帮主的大会。我当然没资格参加，所有的事情都是听赵师哥说的。除了吴师哥和赵师哥，我们这边还有几个师哥也去了，他们都是师父生前任命的舵主。师姐本来没有这个资格，但有人说师父丧葬的问题还得听焦家人的意见，建议给她参加的资格。师哥们觉得她肯定站在吴师哥这边，也同意了这个建议。后来才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圈套里。
高师叔一派说师父死的太冤，闵子华欺人太甚，建议先为师父报仇再选新帮主，我们这边当然不会答应。如果没有正经的帮主，谁来代理？显然得他这个副帮主。我们这些师兄弟到处追杀闵子华，他在南京安插亲信，等我们回来，还不是只有拜见新帮主的份？虽说他和师父是师兄弟，对我们也不会太过分，毕竟比不上吴师哥朝夕相处，所以我们这边坚持先选帮主，然后由帮主安排为师父报仇的事儿。
结果师姐忽然发难，她觉得我们只顾争权夺势，忘了师父的恩情。天地良心，难道吴师哥当了帮主就不会为师父报仇了么？难道以整个金龙帮的势力去对付闵子华不比我们师兄弟几个东奔西走更好么？女人真是没见识。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她是焦家的代表，如果连师父的亲属都赞成高师叔一系的意见，我们这些徒弟又能怎么办？结果就成了高师叔代理帮主的局面。吴师哥作为师父的大徒弟，当仁不让地带着武功高些的师兄追杀闵子华。
当然我们这边也不会这么轻易罢休。师哥们当了这么多年舵主，手下也都有些心腹，临走时都把代理人员安排妥当了。就算回来之后不能当上帮主，一个要紧的舵主还是能保得住的。赵师哥素日以智谋见长，被留在南京与高师叔一系周旋。师姐坚持要跟着吴师哥一起去，她说要手刃仇敌。师哥们对她很不满，但也不好拒绝。至于我这个小徒弟，因为武功低微，留在了南京。
吴师哥走后，赵师哥的心情就没好过。有他在这里主持，高师叔没能将他的势力渗透到几位师哥管辖的堂口，但别处他就没办法了。我心里也挺失望，如果吴师哥当了帮主，我这个师弟也许还能混个舵主，如果换成高师叔，大概只能混个香主了。不过想想以前餐风露宿的日子，我觉得能当个香主也不错，心里很快就平衡了。这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毫不意外，我又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