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高一九班

屋外的院子里吵吵闹闹的。仔细侧耳倾听，是成群结队的淘孩子们，在借着香港回归举国欢庆的热闹，在院子里瞎欢呼、瞎转悠。

卧室门缝后的客厅里，电视机被调成了比较大的声响。

屏幕上正在直播香港回归前，各家电视台前线派遣记者的现场采访。

沙发上背对着王明明，正坐着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成年人。那熟悉的气息和与记忆逐渐重叠的背影，都令王明明眼眶一热。

沙发上正坐着的两人，正是二十年前，几乎没有一根白发和一丝皱纹的年轻父母。

王明明刚要开口的喉咙一阵哽咽，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记忆中的父亲和母亲，似乎永远高大、有力、年轻着。

他们像一座不朽的山峰，矗立在王明明的生命中。那如此鲜明和强烈的存在感，曾带给少年时代的她，无限的安全感。

而在王明明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两位家长也无时不刻地通过各种方式帮助她。

她永远记得，在她刚生完孩子，全家几口人几乎全在围着孩子转的时候，只有她的父母，大老远地从娘家赶来，就是为了给她送一罐子尚带余温的热鸡汤补身子。

她母亲还怕她钱不够花，悄悄地塞在枕头底下一沓钱。

那种掩人耳目，生怕婆家人撞到说闲话的小心翼翼，与她穷其一生光明磊落的做派，形成鲜明的对比。

让她此后的多少个日夜，偷偷躲在被子里，以泪洗面。

那么无所不能的父亲与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额头悄悄爬上皱纹，鬓角布满白发的呢？

王明明无从知晓。

只是更加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只在无穷不尽地接受父母对自己的好。自己的小家她都顾不过来，更不用提能为家人做些什么。

也不知道二十年后的自己，此刻究竟是被救活了，还是干脆沉了湖底了。如果真是不幸挂了，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简直是不孝到了极致。

王明明站在沙发后正在愣神，冷不丁的没注意眼前的动静。

只见一团黑影略过，她只觉眼前一花，一直大手直接拍上了她的嫩脸。

“谁，谁呀！看不见了！”

王明明憋着一口气叫出声来，却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她母亲银铃般的大笑声。

“睡傻了吧明明！你看你刚才一脸的苦情站在沙发后面。那表情，啧啧，不让星探给你挖走演琼瑶剧，简直糟蹋了那张哭脸！”

面容姣好，眼睛笑成一弯明月的女人，笑嘻嘻地把一脸苦菜花的王明明抱了个满怀，把半大的姑娘像小时候一样，放到自己膝盖上，两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年轻俊朗的父亲，收回了刚才罩在自家闺女脸上，用来恶作剧掌纹很深的大手，探着身子胡撸了一把沙发里跟她母亲闹得正欢王明明的脑袋，转身去厨房给熬夜折腾看直播的娘俩，做夜宵去了。

第二天早上，王明明是在她妈的被窝里醒来的。

她睡相向来不好，所以醒来后发现她妈的枕巾上被她的口水弄得湿了一角的时候，脸红得简直要钻到地里。

明明妈的反应倒很坦然，直接拍了拍她单薄的屁股，长臂一挥，把枕巾给掀起来放到床尾了。

还安慰着：“没事儿，我睡觉也偶尔会流口水，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别纠结，反正我也不管家务，都是你爸洗涮这些。他热爱劳动。”

王明明跟她妈在床上又闲聊了老半天。与正处于青春期，不爱跟家长多交流的往日不同，今天的她，好似有万千说不完的话，甚至连晚上想吃什么这种无聊的话题，都能说出花儿来。

终于看不下去这么大的女儿还爱跟自己老婆撒娇，一脸腻味的老爸，最后以上学要迟到的理由，把突然变得腻腻歪歪的自家熊孩子撵出了家门。

重新背着立派书包走进校园的时候，王明明还好似在梦中。

上学读书的场景虽已过去多年，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但当王明明站在熙熙攘攘，刚翻修铺设好的塑料草地上的时候，却恍然如隔世。

她吸了吸鼻子，暗恨自己怎么穿回来后，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简直真变成了不能调控情绪的15岁少女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以及尽快的适应新的生活，王明明凭借着印象，走进了刚装修一新的高中部教学主楼。在笔挺的走廊和迷宫般的教室布局中，她摸索着走进了高一九班的教室。

因为教学楼和教室都是刚翻新的，洁白的墙面，反光的玻璃窗，以及新铺设的青绿色地砖，丝毫没有97年应有的年代感，反而处处透露着一股子青春的活力。

时间已接近早自习的开始时间，记忆中特别凶狠，那个在众人眼里，十足的英语课帝王，徐老太太暂时还没进门。王明明灰溜溜地步入了教室，左顾右盼的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教室里除了最内侧靠着墙壁的那一排倒数第二个和第一个的位置，依旧是空位，其他的位置，都满当当的坐着各个课桌的主人。

王明明松了一口气，二选一的几率，蒙对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她的身高向来属于超出平均数挺多的，算是能吃能长个儿的典型，记忆中上学期间，都是被班主任发配最后一排的。

于是她仰头挺胸的甩着书包，一阵踢踏的脚步后，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在了倒数第一的座位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坐下后，前后左右看着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同学，用一种进错了厕所的眼神接连瞟了她好几眼。

王明明不知所以然，还以为是班花效应的使然，受关注是应该的，也没多在意。

这莫名其妙的视线，一直持续到了一个又瘦又小，满口飙英文，却反派气场十足，拿着一摞教案的小老太太迈进教室门为止。

英语课的女皇，徐老太太的早自习是十分耗费脑细胞的。王明明上学的时候应付不来，更不用提英语早已荒废的二十多年后。

因为实在想不起来她昨天让背诵的到底是哪页的对话，王明明在重归校园的第一天，就光荣被罚站。

一同站在门外走廊过道被罚站的，还有那个彻底错过了英语早自习的倒霉鬼。

一个头帘贼长，几乎看不到脸，只能窥见袒露在外的一小段雪白纤细的脖颈，以及在宽大校服衬衫里，随着肘部细微动作，不停逛荡地细小胳膊。

是个瘦弱，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黄鸡仔即视感的抑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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