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潇潇
历嘉钺摇头道:“意中人是有,也确是为她准备的,可惜都不是小侄的。”
没有意中人吗?那要不要撮合一下他和自己的女儿呢?齐晏的感觉就更纠结了。
“这岁寒三友我能理解,”这种隐私话题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姐姐当惯了操心也惯了的雅慕自然的转移话题问:“那四宝和竹有什么关系?”
“竹纸、竹管笔、竹汁磨、青竹砚,皆为古法所制,市面上极少见的。”另一个一个温和的声音回答了雅慕的问题。
一个身着蓝灰色锦衣的男子脚步匆匆的赶过来,个头和年纪都与历嘉钺差不多,但是瘦的很,脸色也比较白,他冲着齐晏深深一揖:“淼森见过齐侯爷!”
声音温和,态度比历嘉钺还要恭谨。
“淼森!今天在店里呢?”齐晏很高兴,很明显也十分喜爱这个年轻人。
看意思这位居然就是店主了!在雅方看来实在是有点太年轻了。
“我离得不远。”淼森道:“嘉钺只顾着说话,齐侯爷和各位小姐先进包间歇歇吧!”
淼森和姐妹几个打了招呼,彬彬有礼,进退有度,没像历嘉钺一般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直接领着几人往“潇潇”走。
“那个,淼森,”齐晏斟酌一下:“这个包间,我们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淼森脚步一顿,看看齐晏有些尴尬的表情,立时明白过来。于是谴责的看向历嘉钺。
历嘉钺十分无辜的回望他,不说话。
淼森无奈的摇头笑:“嘉钺乱讲呢,那个房间视野最好,您尽管随我去看看就好。”
老板已经这样说了,齐晏也不好推辞,带着女儿们往里走,小二利落的把跟班的仆人带走,到附近的小间另设一桌。
当雅方和雅初往里走的时候,靠在门口的历嘉钺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雅初压低声音道:“雅初妹妹,”雅方和雅初脚步一顿,那人果然又将眼光转向雅方,“果然博学!”
方才夸雅颂高才,是因为雅颂念的诗既应景又是比较高端的那种。但说雅初博学,大家心知肚明是因为“损出儿”。
雅初柳眉倒竖,无奈嘴皮子不给力,错过回嘴的最佳时间,被雅方拉着进了包间,只得恨恨的瞪他一眼。
一走进去,雅初立即忘记了和历嘉钺的矛盾。无他,实在是这个房间布置的太有意境了。桌椅杯盏甚至冰盆皆是竹制,却颜色各异。最妙的是两面皆是阔大的窗子,窗棂也是竹的,糊着白底绿花的薄纱,半敞开的窗子隔绝了刺目的艳阳,在竹地板上投下潇潇竹影,无端的静谧安详。
透过窗子看出去,是小桥流水的假山和一丛丛翠绿的矮竹,因为是在二楼,所以望得比较远,入眼皆是景致。
耐不住的雅初已经跑去另一边,这一看不得了,赶紧招呼姐妹。
大家围拢过去,四个女孩子挨着站在窗前刚刚好。已经被完全打开的窗,居然正对着隔壁花鸟店的后院。院子里绿树成荫、鸟语莺歌,地上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尤其是院子中央有一个水池,池中的锦鲤如红云一般一乎这边一乎那边的巡游,灵动可爱。
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致了!
“就如同一幅热热闹闹的画儿一般。”雅慕不觉赞叹道,几个姐妹重重点头。
大家想着与齐晏分享美景,回头发现齐晏一直站在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前,几乎是一动没动。
那墙也是精心布置过的。淡黄色的竹墙选用的竹杆粗细均匀,打磨的细滑,微微泛着自然的光泽。墙面上除了那副画,什么也没有。
那副画的背景是远山雪景,近景是一个园子,地上白雪皑皑,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一条尚未冰封却明显出现冰凌的河。点睛之处是河边的美人。说是美人也不尽然,因为人家根本就没露脸,穿着鸭黄色裙衫,披着大红的斗篷,身姿曼妙,坐在一块垫着虎皮垫子的石头上,垂首看着河面,仿佛在看静水流深,又似乎以水为镜揽镜自照。
整张画颜色对比强烈却只教人感觉到静谧柔和,不容亵渎。
“这是何等的美人呐!”雅初赞叹道。是的,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任谁都能断定那就是一个美人!
“没有落款——看这笔法是你画的吧,淼森。”齐晏很明显不是在询问而是肯定。
淼森道:“侯爷慧眼。”
“这怎么能叫丑呢,”齐晏眼睛不离画,“这是你画的最好的一幅画,着墨留白、用色大胆、意境深远。恕我直言,远胜以往!”
评价很高!
“但是……”齐晏伸手指着一处:“漫天风雪处,可见其寒;美人从容独坐,可见其暖。此画以寒衬暖…..这个手炉,便是有些多余了。”
齐晏指着的,是美人脚边一个精致的镂空黄铜手炉,镂空的花纹都细细描画,内中炭火隐现。
淼森的脸忽的就红了,犹豫了一下才道非常小声的道:“怕,怕她冷。”
嚯!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有情况啊!
历嘉钺笑而不语,一屋子的姑娘也都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啊。齐晏不觉失笑。
“家里祖母还说哪天过去拜访齐家祖母,看看刚回来的三小姐呢,不想今日里叫我先遇上了。”历嘉钺打破尴尬,“不如这顿就由小侄来请吧!”
换个话题,屋里的气氛重新轻松起来。这可怪了,最该尴尬的不该是淼森吗?却弄得四姐妹怪不好意思的。
“哪有这个道理。”齐晏在外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端方君子潇洒风雅的做派,敲着手中的折扇道,“淼森早就给我优惠了,不必你们再操心了。淼森的画有这么大进步,嘉钺,改天把你写的字拿来给我看。”
“是!”历嘉钺眼见着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了。也是,叫齐晏指点书法,那是长辈们多么喜闻乐见的事情,又是孩子们多么可怖的噩梦!
淼森亲自拿了菜单请齐晏点菜,齐晏点了两个招牌菜,便递给雅慕,雅慕带着三个妹妹又点了几道名字看上去有趣的。
小二送上特色的竹叶茶,淼森和历嘉钺便告退出去了。
淼森亲手关上包间的门,早已侯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迎过来,微微躬身:“公子……”
淼森横他一眼,那人一激灵,随着淼森走出去几步才又急忙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怎的说走就走了呢,还没吩咐咱们怎么处置那个叛徒呢!”
历嘉钺就轻轻笑了一声,斜了淼森一眼,懒散的靠到一旁的栏杆上。
淼森脸上早就看不到方才对着齐家父女时的温和笑意,面色肃然,眼神冰冷,语气不见严厉,生孩子还有些慢悠悠的,却那人吓得心里哆嗦。
“怎么处置叛徒还要我来讲?干脆也叫我来做得了!”
“小的不敢!”那中年人诚惶诚恐,“只是还有那小子的未婚妻……”
淼森张张嘴,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今天本公子心情好,既然那女子真不知情,便放了出去吧。”
中年男子似乎很是意外,却不敢多说,领命而去。
君子居不管是茶还是菜,都十分上乘,父女几人赞不绝口。
快要用完的时候,店小二敲门进来,手上捧着个食盒,打开来是四个小碟子。
“这是咱家老板特意为侯爷准备的,还请侯爷笑纳。”
四个白瓷的碟子,绘着四君子,一碟去皮西瓜,一碟水灵灵的香瓜,一碟绿豆糕,最特别的是还有一碟新鲜的山楂糕!
“我爱吃的香瓜!啊!怎么还会有山楂糕啊,大姐姐!”雅初等小二下去才小声的惊叹道。
要知道,山楂是秋日里成熟的果子,而且不易保存,放到来年春天便是少见,这盛夏时节还能做山楂糕的,便是宫里也不敢说。齐家多数人口味偏爱酸,尤其是雅慕喜食山楂糕,庄子里总有专人负责种植管理,但鲜山楂最晚也就是到四月份便存不住了。
这一碟山楂糕可不是一碟山楂糕,那是心思是钱是□□裸的用意啊!
齐晏多聪明的人呐,瞄一眼墙上的画,招呼着闺女们随意用,实质上老父亲雷达滴滴报警,脑子开始迅速运转。
先是看看雅慕,雅慕已经定亲了,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该不会再有旁人打她的主意。不是。
再看雅颂,才情上乘容貌不俗,却是庶出,淼森出身国公府,而国公府不会允许自己最宝贝的小儿子与庶女婚配,何况那画中之人与雅颂的风格完全不同。不是。
看看雅方,正拿着小勺子挖一块绿豆糕,眯着眼睛品呢。这个女儿年貌出身都合适,但刚从北地回京,从前与淼森并无瓜葛。不是。
最后看着一口香瓜一口山楂糕兑着吃的雅初,自己就摇摇头。换位思考一下,这姑娘不会是淼森的菜。
齐晏把四个闺女又研究一遍,最后还是确定自己想多了。大概就是赶巧了吧。
“老了啊!”齐晏叹气。
雅初将一块品相极好的瓜放到齐晏的碟子里,随口就来:“怎么会呢,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父亲更年轻的呢!”
脚心都没走——这是哄老太太惯了的。
除了雅方的业务生疏些,别的闺女也都是熟练工种,无论是敦厚的雅慕还是清冷的雅颂,欢脱的雅初,在祖母和齐晏面前都是贴心小棉袄,不一会儿便哄得齐晏乐呵呵的。
雅方深感自身修行不足,需得深入修炼一番。
看看四件小棉袄,齐晏心说“我果然还是想多了吧”。
若干年后偶然忆起今天,齐晏发觉自己当年果然是“太年轻”,还是想的太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