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17岁那年,江一珩像是挥霍完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叛逆。
抽烟、喝酒、领着一帮子男生胡闹,他原本以为,她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好了,但现实很快叫他明白,并不是谁都拥有能肆意妄为的资本。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周五的傍晚,被警察带走的父亲、撕心裂肺哭喊的母亲、围观指点目露鄙夷的邻居,
但其实,那并不是最坏的一天,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他的父亲识人不清,不,或者是心甘情愿的,帮朋友公司作保了几笔贷款,资金链断裂东窗事发后,那位朋友怕祸及家人,干脆离了婚一死了之,相应的债务就落到了名义上是担保人的他父亲的头上。
更糟的是,经查实,这家公司还涉嫌非法集资,当年,这可是重罪,有人因此被判过死刑。
本来像他家这样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为上千万的贷款作保,查下来,却是连他父亲的资料都是作假的,好在这一点上他父亲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帮朋友签几个字的事,
也幸亏如此,判得不算太重,五年有期徒刑。
但债主们管不了这么多,好不容易逮着个人,怎么也得榨出一点,
很快,讨债的人就陆续上门,银行要收走他家的房子,民间俗称高利贷的那些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他万分庆幸,自己是个男孩,而且马上就要成年了。
他妈妈的身体本就不太好,受了这样的刺激还有连日惊吓,每况愈下,江一珩只好把她劝回老家去,
况且,他们很快就要没地方住了,务城,原本就是举目无亲。
他一个人反倒还好些,毕竟学校还有张他的床位。
最初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甚至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毕竟,他很少会有记不住什么的时候。
自然是不能退学的,掌握知识才有可能扭转命运,他不能让命运就这样把自己打进尘埃里,他得靠自己走出来。但生活需要钱,还债更需要钱。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拒绝了几位老师要借钱给他的好意,毕竟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是托他们帮忙找了几份家教的工作。
适逢家庭巨变、债务纠缠,江一珩白天上课、放学赚钱、深夜就着路灯刷题,顶着必须靠竞赛提前进入大学的压力,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必须亲手切断和她之间的联系。
小混混们在他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到后来便成天地跟踪他,口出秽言:
“长这么帅,有没有女朋友啊”、
“给你指条明路,别浪费了这张脸,多交几个女朋友来替你还债啊“、
“或者给哥哥们介绍几个漂亮学妹,给你免点利息怎样?”
他突然意识到,不能把她卷入这些不确定的危险中。
何况这一地鸡毛的生活,他自顾尚且不暇,又何谈其他,冲动和妄想,只能害人害己而已。
所以,虽然万分挣扎,他还是逼着自己做了。
只是,无论想得多么清楚,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依然还是难以承受之重,他大病了一场,总算让自己慢慢接受了亲手写下的结局。
“所以,他的初心,是你。拿起剑无法拥抱你,放下剑无法保护你,就是他这许多年来的难处。”
棠溪抽了张纸递给神魂不属,泪流满面的尔尔,“难以想象,那个时候,他还只有17岁,换作是我,自问没办法做得更好了。”
“其他的事,唐炜或许也和你说过一些,所以,其实你能明白的,他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而且也一直都尽力了,对不对?”
一时间万般情绪涌在心头,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哽噎道,“他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候,不,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他。”
“我觉得他确实不知道”,棠溪笑了,“记得早点告诉他”。
尔尔打车一路匆匆赶往F大附属医院,
没想到在住院部门口偶遇了陆归晚,如今再见到她,心境自然又有不同,若要深究起来就复杂了,现在显然没这个功夫,
尔尔冲她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忙着进门去,
不知道那个笨蛋此时是个什么状况,她甚至不敢深想,
她迫不及待想要马上要见到江一珩。
不料却被拦住了去路,
“我有急事!”,
尔尔挣了几下,却被紧紧捉着手腕走不了,抬头见陆归晚眼睛泛红像是哭过,难道情况不太好?
“你见过江一珩了?他还好吗?”尔尔急道。
“他值得!”,
陆归晚却答非所问,双手抓住她的手臂两侧,神情颇为激动,语无伦次道,“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他也值得”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尔尔却懂了,她掰开她的手,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他值得”,
但与你无关,后半句到底忍住了没说。
“呵,看来也不用我说什么”,陆归晚摇晃着后退一步,像是突然脱力,“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你?呵,这么多年了,机关算尽,我真傻,不,他才是最傻的那个,他根本就是眼睛瞎了……”
说着这番话,陆归晚一路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尔尔心头,不过马上被她抛诸脑后,因为她远远看到电梯门开了,赶紧跑了过去。
五楼,这是间单人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到了想见的那个人,他将自己陷在床侧的一张双人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正望着窗外出神。
午时刚过,大好的阳光洒进室内,也在他身上镀满金黄的光晕,明明是十分温暖的景象,不知为什么,却透露出一种孤寂,
他坐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完全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尔尔呼吸一窒,想起棠溪最后跟她说的,“阻断药吃得及时,其实相比感染的风险,我们还是更担心他的心理状况,这几天,我甚至觉得他开始出现一些幻听和幻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借故把他留在医院里,我们担心他一个人呆着可能会出事。”
尔尔深吸一口气,擦干泪水,推门而入,
她要将他,从那个无光的世界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