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曰玄
“宋元王得龟，向日而谢，再拜而受。选择吉日斋戒，杀白雉与黑羊；
置龟于祭坛中央，用血灌之，用刀解剖，取下完整龟甲后，以酒肉祭祀，以荆枝烧灼，卜官占视，得佳兆。”太史缓缓说道。
“太史恐怕有所遗漏吧？”太卜面色阴沉。
太史微微弓着身子，目光一直盯着巨龟，陷入沉思，不做回答。
可恨雍城加冠前，因为太史劝谏，大王才提前有所布置，挫败嫪毐。
太史光芒由此盖过了他。
太卜暗哼一声，遂朗声道：“宋元王所得之龟，传言乃大江之神所派出使大河之神，然纵使神龟，元王终杀之。
卜兆为吉后，宋杀牛取皮，制成战鼓。打起仗来，无人是元王对手。元王时宋国力量于天下最强，天下传言，此皆灵龟之神力也。”
这话说完，声音一下静止了，大殿安静无比。
十几名博士儒生面上焦急，在他们看来遇到巨龟乃是祥瑞，纵不能与孔子获麟相提并论，但也能致夫子一二。
儒生们在致三代，法先王上总是念念不忘，更何况是能与儒家推崇的先王大禹扯上关系。
还有，虽然还没到董仲舒时儒家推出天人感应，阴阳五行那一套，但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春秋战国以来，诸子互相辩难，百家学说互相浸润，交流融合，儒家也难免受阴阳学派的影响。
儒生中是真的有人相信巨龟有灵，杀之不详。
但宋元王的例子摆在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儒生们进入朝堂掌握话语权还要汉朝以后，春秋以降，儒生素来被当政者不喜，受重用者寥寥，在野者居多，能有机会通读各国史记的少之又少。
至于孔子所著《春秋》，不过万言，微言大义。
精于记事的左氏儒今日偏偏又告病在家。
他们想反击也拙于言辞。
太卜瞥了儒生博士一眼，不足为虑。
显得胸有成竹，因为涉及到了他的职业范围，他管的就是卜筮祭祀，常年与龟甲打交道，凡事牵涉到龟甲，相关之事再熟悉不过。
“臣闻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此乃天降宝于大王也，请大王下令让臣取甲，祭祀于太庙。异日兵出之日，卜筮必得为兆，助大军建功凯旋。”太卜拜道。
“臣等从太卜之言，请大王下令。”将军们心动了，不再是桓齮一人出言。
没办法，秦国上上下下就信这一套，家家户户都有日书，婚丧嫁娶一切都要靠日书指导。秦一统后，焚书时，不焚的极少，日书是为数不多能幸存下来的。
“不可杀。”太史盯着巨龟良久，突然出声道。
“臣请帛与墨。”
“可”嬴政道。
内侍拿来墨盘与素帛。
太史亲自动手，在巨龟背上刷墨，最后将帛覆盖在上面，轻轻按压。
等揭开后，太史看了片刻，露出惊讶之色。
然后呈上给大王。
嬴政看了精神一震，命令取来舆图，对照片刻后，眼神锐利，几难自恃。良久，才平静下来。
令内侍赐给百官传阅。
百官观之震惊不已，就连太卜也一下子失神，满眼的不可思议。
之前龟背上的图案杂乱不章，胡乱排列，没有规律，然而没想到竟是倒反之象，此刻拓下翻转过来。
帛上上方赫然出现北斗七星，下方是一条弯曲曲折的细线，仔细与舆图对照，竟与大河一般无二；大河下方，又有一条曲线与上方的大河并列。
“御史大夫，告知百官，其为何物？”嬴政沉声道。
隗状起身道：“大江。”
群臣惊讶，竟是楚国南境的大江不成？
想到御史大夫隗状是楚国人，想来所言不虚。
有人想到什么，大河大江之域那不就是九州吗？
最让人震惊的是，在这副图案的中心处，也就是九州的位置，竟有两个模糊的符形，仔细辨认，极为类似篆字“一统”。
“九州”
“一统”
......
合在一起岂不是“九州一统”吗？
世间断无如此凑巧之事，现在再无人不相信这是祥瑞。
且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祥瑞吗？
大殿中众人无不激动莫名，唯有太卜浑身发冷，脸色苍白。
嬴政问：“太史，此龟太过不可思议，史书上可有解？”
太史躬身道：“太卜当比臣更清楚。”
嬴政看向太卜：“太卜”
太卜身体一僵，他还记得刚才以言语攻击太史的事。
果然，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暗叹口气，硬着头皮说道：“回大王，天下名龟有八，一曰‘北斗龟’，二曰‘南辰龟’，三曰‘五星龟’，四曰‘八风龟’，五曰‘二十八宿龟’，六曰‘日月龟’，七曰‘九州龟’，八曰‘玉龟’，凡八名龟。
古人所画龟图各有文在腹下，文云云者，此某之龟也。然自古以来，见之者寥寥无几。世间巨龟少有，龟不必满尺二寸，民人得长七八寸，就可为宝矣。此龟不光六尺有余，更天生玄异图案，可谓至宝矣。
古书有言：‘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今大王得名龟，天下财物必如流水般归于大王。
臣为大王贺，为秦贺。”
群臣皆伏首而拜：“为大王贺，为秦贺。”
嬴政却没放过太卜，问道：“那么此龟是哪一种？”
太卜满脸苦涩道：“此龟身具数名，刻北斗星辰，当为‘北斗龟’，绘九州之域，又为‘九州龟’。”
嬴政不置可否，没人比他刚清楚，到了夜晚时，在烛火照射下，龟的背甲周边泛着莹莹光泽，如美玉般。
也就是此龟还有一名，曰‘玉龟’。
名字太多，嬴政一时竟不知叫何名为好，沉思片刻，有了决断。
“太卜，有此祥瑞，可还用卜筮？”嬴政沉声道。
“臣死罪。’太卜趴伏在地，自知难逃罪责。
他刚才竟要杀了祥瑞，刚才心有多热切，此刻就有多少寒意。
嬴政沉吟片刻，说道：“寡人加冠亲政，已告祭上天，惟山川河流还没祭祀。你就替寡人去祭山川吧。太卜令由太卜丞暂代。”
太卜又忧又喜，叩首于地，拜谢道：“谢大王。”
大王终究是看在他有功的份上，没有罢免他，但自此，也再无缘朝堂。
嬴政环视一圈，下令道：“今天降祥瑞，嘉大宝于秦，赐龟名，曰：玄。”
关于秦王嬴政的姓名，大概都有所了解，这里再哆嗦一下。
秦国公室为嬴姓赵氏，与赵国共祖。
先秦女称姓，男称氏。
姓以别婚姻，氏以别贵贱。
称氏，秦始皇叫赵政。
当然，有国君以国为氏的说法，那秦始皇叫秦政。
如果按秦国最早的封地秦邑来算，秦始皇还是叫秦政。
唯独没有叫嬴政的道理。
书中叫嬴政是为了符合大众习惯。
还有，这两章，嬴政就是一个符号，代表秦王。
下面，才开始刻画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