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哎,老太太说的是呢!大奶奶太纵着五小姐了,纵得她您的话都不听了呢!这花钱大手大脚的,将来大了,没得被外人说叨。”崔妈妈嘴上附和着老太太心里却埋汰起红玉来。
都是这个没眼色的丫头干的好事,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大房里的两位奶奶,连带不喜欢二少爷和五小姐,二少爷还好些,没娘撑腰,脾气也是个逆来顺受的。可五小姐却向来娇纵顽劣,现任大奶奶又是个火急脾气,你没事给五小姐上什么眼药?万一大奶奶和老太太又干上了,老太太是不会怎么样,可我们这些下人们不就被池鱼了吗?
更何况大爷本就性子淡漠,应着先大奶奶病故的事儿一直记恨老太太,如今巴不得自己媳妇厉害些,不受老太太辖制,你说你是哪只眼睛没张开,非得去点大房的炮仗?
现在好了,老太太气得够呛不说,也别指望那两个小的过来赔不是,只怕日后请安说话都没有了。等大爷大奶奶回来,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
荣春堂里发生的小插曲,就算王意如没过去,也能猜到个七八成。不过,如今的她早已经把许多东西都看淡了,尤其是赏善司耳提面命,不能因为仇恨害了无辜。
事实上,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之后,哪里还有什么仇恨,看你起高楼时是恨的,看你楼塌了是幸灾乐祸的,可看你垂垂老矣无人问津,看你连同你的家族被人连根拔起,恨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对因果循环的敬畏之心。
更何况后来的后来,国已经不是那个国,甚至连地貌特征都被全部抹去。斗转星移,当时间的力量抹平了所有痕迹,作为一个水中无**回的幽魂,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心里的执念早就化去,留下的,只是莫待花落空折枝的遗憾。
老太太在她看来,总共也就没几年可活了,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避着她点儿也就是了。
如今,真正能让她发自内心感到欢喜的,是她和哥哥的相处。
大夫说她需要卧床静养,王意璞便天天在她床边或弹琴或念书,妹妹喜欢舒缓的音乐,喜欢逗趣的民间杂事,喜欢鲜甜的果脯梅子,王意璞一一记在心里。
王意如不禁感叹,人与人之间,是在不断交往和相处中才能看出真性情。王意璞为人细致温和有耐心,像极了儒雅持重的父亲,而她却完全继承了母亲泼辣,跳脱又不讲理的缺点,却半点没遗传到母亲精明能干的优点至于父亲,跟她更是从长相到脾气,都不像了。
“哥哥,你说爹娘这次去北方谈生意,谈的是什么生意啊?咱们南方什么都有,北方有什么?”王意如靠在床头,一边剥着瓜子一边问正在给她念故事的王意璞。
“嗯?具体谈什么生意我也不知道,不过,北方的好东西可不少呢!你外祖有多家酒坊,你可知这酿酒最要紧的东西,粮食,最好的都在北方。还有,你爱吃的零嘴儿,北方的炒货和南方的也不一样,当然,北方的民俗故事也多得很呢!”
“真的?我以为,粮食都只产在南方,那北方的米和面,也都是白色的吗?”王意如假模假式地问。
“自然都是一样的。”王意璞笑道:“你怎么突然对北方感兴趣了?你现在可去不了北方,等你长大了,或许有机会。”
“但愿吧……”听到这话,王意如终于长叹出声。北方,是那一世终其一生都没能踏足的地方。
齐明轩进京赶考之后,她心心念念想着有一天他能接她去北方瞧上一眼半眼。奈何造化弄人,他莫说是接她,停妻另娶更是要了她的命。
成了鬼之后,她倒是顺着四通八达的水路去了趟北方,再见他时已经是人鬼殊途,他身穿威严的官服,坐着有人鸣锣开道的大轿子,她连近他三丈都做不到。
后来,王意璞带着父母迁居京城,她倒是常去探望。父母为她在家设了灵位,为了给她复仇,哥哥一改往日闷葫芦的性格,强迫自己出去结交各种权贵,找各种门路给齐明轩穿小鞋,最终得偿所愿,将齐明轩和他背后的丈人一家连根拔起。
这一切,王意如都看在眼里,父母爱她,哥哥疼她,她从没想过回报,等明白他们的好时,她已经是一杯黄土,一缕孤魂。
赏善司以为她是恨难消才自愿重活一世,其实她是还情来的,还父母养育恩情,还兄妹手足恩情。
“小小年纪,不要叹气,叹多了跟个小老婆子似的。”王意璞笑着问:“困吗?还想听故事吗?”
“不想了,哥哥,你最近陪着我,不能习字,先生会罚你吗?你的先生是爹爹特别为你寻的,堂兄弟们都没有呢!”王意如问。
父亲对哥哥寄予厚望,为他单独请先生,不许其他堂兄弟共享,祖母因此更加记恨长房,王意如那一世还帮着祖母替堂兄弟们说情,父亲都没同意。
这一世,王意如心里琢磨着,替他们说情是不可能的,自己倒是可以央求父亲同意与哥哥一起学习。
不知道能教出哥哥这样的大学问家,这位先生不知是何方神圣。
正乱想着,王意璞拿卷起书本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瞎琢磨什么呢?我的功课从未落下,你只想着自己怎么养好身子,身上有力气,就不用在床上躺着听我念书了。你不是还想我教你认字吗?那就快点好起来吧。”
“哥哥你打我!”王意如嘴巴一扁,小脸一皱,立马就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错了,不哭啊?对不起啊!疼不疼?”王意璞一下子慌了手脚,伸手想要摸她头顶。
“哈哈,哥哥大笨蛋,我骗你啦!”王意如如愿看到哥哥慌乱的样子,哈哈大笑。
正在兄妹两个笑闹的时候,外头传来夏栀的声音:“小姐,二少爷,老太太赏了新丫鬟,奴婢带她进来拜见主子。”
王意如立马没了笑容,心说这老太太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刚打发了一个春桃,爹娘都还没回来呢!就又塞人进来。也不知这么多年父母是怎么做到不让老太太插手塞姨娘的?等母亲回来,一定要向他们取取经,这左一个右一个的丫鬟,烦也烦死了。
王意璞见妹妹不高兴,心里叹气,祖母指派丫鬟给她,拒绝是不能的,心里纵然再不高兴,也要谢恩接受。他屋里就有个白茶,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她近身伺候,使得他看见白茶如临大敌。
“进来吧!”王意璞见妹妹抗拒,无奈开口。
夏栀领着一个细竹竿一样的丫鬟进来,两人规规矩矩给兄妹俩磕头。
“奴婢秋叶,给小姐磕头,给二少爷磕头。”秋叶战战兢兢,她的前任春桃被老太太打了五下板子扔到乡下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秋叶?这名字是你老子娘给起的?”王意如皱眉问。这名字,让她感觉不舒服。
“回小姐的话,是,是的。”秋叶头都不敢抬。
“哥哥,这名字听着怪怪的,我不喜欢。你帮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王意如扯着哥哥的袖子。
王意璞目光一缩,看向妹妹。只是不喜欢?秋和叶都是好字,读起来也很文气。可是,放在一起就很微妙了。
妹妹是小孩子,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秋叶却往往与凋零,枯黄等不好的意向联系起来。
可是,妹妹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哥哥,你给我读过“霜景催危叶,今朝半树空。”的句子,是说树叶一到秋天都落完了,我不喜欢。”王意如皱着小眉头:“你帮我改一个吧。”
“是吗?我念过吗?”王意璞想了想想不起来,不过也释然了:“你记忆力真好。嗯,秋叶是不好听,不如改叫枫叶吧,枫香晚华静,锦水南山影。意境不错。”
“嗯好!以后你就叫枫叶了,谢恩吧!”王意如对那丫鬟说。
“奴婢谢小姐赐名,谢二少爷赐名。”枫叶磕头谢恩。
“嗯,你既来了我的院子,我也不慢你,就先跟着夏栀在外面做事吧,等娘回来了,再行安排。”
“但凭小姐吩咐。”枫叶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绣珠,药呢?”王意如故意问绣珠。
绣珠连忙应声:“正熬着呢,小姐先吃些糕饼,多味斋最近新上架了好些样式,您得尝尝。”
“嗯,那就尝尝吧,嘴里好苦。”王意如一副病弱的样子。
夏栀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小姐,奴婢方才从荣春堂来,听了一耳朵,说是老太太有意让大小姐领了其他小姐们,来探病”
“是吗?祖母真是疼我呢,你明日一早去回了祖母,就说我病得久了有些闷,请堂姐们后日来说话。”王意如笑着说。
“是,奴婢遵命。”夏栀低头。
“记着,要挑姐姐们都去给祖母问安的时辰,让姐姐们都瞧见你,这样,她们就会来了。后日,哥哥要应付先生的考试,不能陪我,姐姐们陪我也是一样的。”王意如一副无鱼虾也可的样子逗笑了王意璞:“你呀,病了一场,心眼儿多起来了。”
王意如心里一叹,她可是千万年的老鬼,老太太跟她玩聊斋,太小儿科了。
那夏栀见春桃落了那样的下场,乖觉了,知道往我这里漏消息了,但这才哪到哪啊,新来的枫叶瞧着像是个没主意的,可她方才起身时,脖子里的一个吊坠滑出来,那翠色丝丝缕缕,鲜活的很,哪里是一个丫鬟能戴得起的。这没主意的皮囊里没准藏着惊天的主意呢!
王意如敛着眼皮,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糕饼。王意璞以为她累了,给她点上安息香劝她早些休息之后便回自己的院子温习功课了。
屋里就只剩她与绣珠两个,她一改方才的颓废吩咐道:“绣珠,明日你去良辰阁,问娘借些云雾来,再到多味斋买些时兴的果脯糕饼,要时新的,旧款的再好吃都不要。注意了,坚果类的不要买。”
“是!”绣珠只诧异了一下就点头应了。
“哎,娘走时一定想不到,我才六岁,就有应酬了。否则,一定会留些好茶具给我,你明日一并借来吧。等娘回来了,我定让她给我备一套鸣远先生的作品,让我也学着大姐姐,摆摆贵小姐的款儿。”王意如半真半假地叹息道。
“也多亏夏栀机灵,晓得墙头草需得两边靠的道理,让我得了先机。回头你去,赏她一件衣裳罢。”
“小姐您……是,奴婢明白了。”绣珠这回真诧异了,主子说送衣裳,从来只有一个意思,便是升级。府中奴婢与下人们都有等级,每个等级穿不同的制服。奴婢不得随意更改制式。
夏栀不过是卖了个消息给小姐,小姐就给她升级?可是再一想,让我给她送衣裳,又让我保管放银钱的箱子。这是让我做贴身近侍的意思,至于夏栀,赏她衣裳,大约是做给新来的枫叶看的,只是这信息量太大了,同时试探她们俩,顺带还给了我脸面。小姐才六岁,这么厉害了吗?
“绣珠,你是不是觉得我赏得太多了?且看着吧,这衣裳的价值很快就体现出来了,且不用等到娘回来呢!祖母是多么希望,我身边能站个荣春堂的眼线。这么一来,春桃的事,算不到哥哥身上了,祖母的心肠,比别人多几道弯的。”
王意如讽刺一笑:“哥哥若是能把读书的心思分那么一丝丝在那白茶身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不过一个家生子,竟敢动我哥的心思,且让她得意几天,等我腾出手来料理了她。”
“……”绣珠眼皮子一颤,在我面前说这些真的好吗?好怕怕。不对,小姐想告诉我,人前她六岁,人后……她六十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