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回来了
柏海城有些日子没下雨。正值盛夏,随着呼吸进入鼻腔的全是火星子,热浪一过就能让人露在外头的汗毛蜷缩起来。
柏海第一医院忙得紧,牙医张大夫刚从急诊科路过就被一只手给扒住。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医生,我妹妹溺水了,你快来救救她。”
张大夫回头,见旁边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姑娘。定睛细看,只见那姑娘面色红润胸膛均匀起伏,凑近些还能听见薄鼾。他恼怒出声:“这不是睡着了吗?”
话音一落,病床上的人就哼唧着翻了个身。
“夏晚橙!”
一声惊叫从夏晚橙左耳穿刺而进,在脑袋里绷出一条笔直白线。
她睁开眼,当下就挨了一巴掌。这巴掌打得她浑身一哆嗦,顿时有了种灵魂归位的感觉。还来不及多想,就被人揪住了脸颊。夏晚橙被迫仰起头,眼前多了张漂亮的脸蛋。
这人一双眼睛长得极好,乌黑眼眸上坠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睫毛又映在波光粼粼的眸光里,漂亮得像是初晨的红玫瑰。
夏晚橙看着面前的人,愣愣地喊出声来:“二姐!”
这是她二姐夏午橘,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她还是那年去探监,之后夏晚橙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在狱里寻了短见。
如今夏午橘好生生站在面前,夏晚橙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她。一张口,眼泪先滚了下来。“二姐!”
夏午橘一巴掌拍掉了她的手,只扬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几乎要把唾沫啐到她脸上去:“罗文林随便哄你几句你就敢和他私奔?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和大姐?”
她说着就来气,一边打,巴掌和着黄豆大小的眼泪往下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你跟那个人来往!”
夏晚橙狼狈地抱头躲藏,心想二姐怎么把旧账给翻出来了?
夏午橘口中说得,应该是那年她被亲爹赶出家门后的事。
当时可怜兮兮的她被罗文林哄着私奔去远方,还让她去偷她母亲的遗物当跑路费。可真等到要私奔的时候,罗文林又嘲笑她把玩笑当了真,气得夏晚橙当下跑湖边大哭了一通,因此意外落了水,幸好被人救起捡回一条命。
等夏晚橙一醒来,全柏海都在传夏三小姐求爱不得以死相逼。她手上的吊针还没拆下,就被她亲爹就和后妈张罗着和罗文林订了婚约。
现在想想,她和罗文林就是段孽缘,罗文林之于她就是个讨命鬼。
夏晚橙如今深刻顿悟了曾经的愚钝。
她诚恳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知道错了。”
这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夏午橘一听完就跟见了鬼似得,夏晚橙起身去拉她。可双脚一落地,她就僵住了。
她瘫痪多年,但现下脚心和冰凉大理石接触的感觉那么鲜明,因为冰冷,夏晚橙还能看见自己蜷起来的脚趾。她泪水横肆地拉住夏午橘,放声道:“姐,原来死了,就什么都有了。”
“你疯了不成?”
伴随着外头一道电光闪过,夏午橘一声惊叫划破天际。轰隆一声,惊雷骤然炸响,震得人心惊胆战。
夏午橘无比焦急地问她:“你脑子还清醒吗?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
夏午橘一把抓住她大力摇晃,嘴里嚎啕着:“你还记得你前些天刚过了19岁生日吗?”
19岁?
眼前跟万花筒爆炸了一般,很多破碎又古怪的东西逐渐在夏晚橙脑袋里粘合起来,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凭着感觉问道:“大姐呢?”
夏午橘说话带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前天不是你送她去得机场?”
又是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直往下砸,屋檐上勾出万条透明细绳。旁边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天有眼,终于下雨了!”
夏晚橙如梦初醒,脑袋里一下变得清明起来。她狠狠往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鲜明又刺激的痛感让她全身如触电般开始颤栗。
老天有眼!
她夏晚橙,回来了!
18岁的时候,因为母亲车祸意外身亡,夏晚橙和她两个姐姐在一夜之间成了没妈的孩子。
孤苦伶仃不过三四个月,亲爹薛明就就继承了母亲的遗产,还带了个后妈回家。
翻过年,夏晚橙19岁的时候,大姐糊糊涂涂地嫁了人,她也慌慌张张地跟罗文林订了婚约。
3年后,夏晚橙22岁之际,她的人生发生了三件大事,从此天翻地覆。年初,她和罗文林完婚。年中,她二姐入狱。年末,她大姐从柏海大桥跳了下去……
可能真的是母亲在天上庇护,让她回到了19岁这年,让她有时间去阻止所有这些惨剧的发生。
她在意的亲人都还在身边。
耳旁突然被塞过来一只手机,夏午橘动了动口型,“大姐的电话……你仔细说话别让她着急。”
夏晚橙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震动。她颤抖着接过手机,小心地把脸凑过去,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橙!”
夏晚橙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瞬间坍塌。
大姐夏早柑命苦,虽然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可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忙工作,父亲薛明就又不管。她自己跌跌撞撞长到稍微懂事些的年纪,就开始照顾两个妹妹。
在夏晚橙的印象中,夏早柑一直很用功地在念书,她有着钻研学术的梦想,为此直到24岁也没跟人谈过恋爱。可是倪云白进门的第二年,夏早柑就被逼着嫁给了贺弘开。
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人渣!
4年婚姻里,温柔端庄的夏早柑被贺弘开打得进过无数次医院,一只手甚至终身残废。
在夏晚橙22岁那年,二姐夏午橘沉了心开车往贺弘开身上撞去。这场事故导致贺弘开瘸了一只脚,她获狱十年。
年末的时候,本是腊月的天,大姐从柏海第一高桥上跳了下去。
柏海大桥下的水流湍急,夏晚橙守着蛙人找了三天,才把她从水里捞上来。
那个时候的夏早柑,人肿得看不出面目,身上也被鱼咬的缺一块少一块。
现下又听到这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夏晚橙只觉自己像被罩在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见不到光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好在一声愤怒的呵斥突然响起,把夏晚橙崩溃的情绪给撕扯回来。
“孽障!你怎么没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