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8―12)

第二章(8―12)

8

马皕当劳动委员像许多人当官,一上任就滥用职权,打扫公共地区本是由第一组轮起,他急于与香萍共处,把起点定到第四组,致使第一批出战的是香萍等前三桌,共六女。随后又以她们“不知公共地区在哪”为由,陪同众女生前去。

县一中分配公共地区好像农村过节分猪肉,用最原始的抽签决定,抽签者为各班的班主任。东北虎摔桌子摔椅子太多,遭了报应,手气特背,抽得了全校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盘。

那是块风水难地,专折磨人用的。其中有一条源头低出口高的臭水沟,沟里的污水缺乏人类“办争上游”的干劲,积得满满的,徘徊不前。污水总离不开污秽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来自教师宿舍楼。老师们生活多姿多彩,除了破桌子破冰箱体识过大无法从排污管排出外,其他日常废弃品,像牙刷、牙膏皮、酱油瓶、残羹冷灸、臭袜子、内衣内裤、安全套等应有尽有。学生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捞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池里。打捞污秽毕竟不像火锅里捞菜捞肉,倒像海里捞浮尸,需要极强的定力。普通人一来到这就是躺着出去的。

臭水沟旁边是大垃圾池,仿佛现在的许多大学府,专招收没用的废物,各种无法形容的臭气传得比李红志的名声还要远,师生们视之为龙潭虎穴,无敢近之。多是把垃圾倒于几里之外,形成一道垃圾屏障。引来无数凑热闹的青头苍蝇,时刻绕着垃圾转悠,时不时还有几个老妪的身影,像寻找宝藏似的用棍子小心翼翼地挑拔垃圾,觅得有价值的,即仿如年轻了几十岁,猛地扑过去,抓起便往袋里塞。

可见垃圾与大学生的区别在于,垃圾尚有人主动去要,大学生要求人要人家还未必要。

在每一个不下雨的情晨,环保局里的垃圾车必响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电子琴曲前来运载垃圾,那车子载量小,但胃口比亚历山大大帝要厉害,恨不得一口吞了整个世界,总把车槽装得满满的,远看去像拉了一座大山。结果吃得太多反而撑着,车一开动,颠了几下,一半垃圾吐到地下——因此每天须有人等着帮它善后。

垃圾池旁边是块草地,这地方按理说应该是极易打扫的,但时值秋季,草地两旁的树木雅兴大发,跳起脱雨舞,身上的叶子像下雪一样尽数掉落,你在前面打扫它在后面下叶子,打扫完毕回头一看,地上又铺了厚厚一层。

臭水沟、垃圾池和草地相辅相承,合作一处公共地区,素有“魔鬼地带”之谓,专供老天爷惩罚人用。这次惩罚本是冲着东北虎来的,可是老天爷粗心大意没深入考究,不知道这报应实际栽到学生头上了,应了那句“白狗偷吃黑狗当灾”的俗语。可见世界上恶人未必得恶报,而好人得恶报却是常有之事。

进入魔鬼地带,马为了在众女——尤其是香萍面前树立个稳重实干的好男人形象,只请众女打扫草地,自己则提起铁锹,大刀阔斧把垃圾池门口的垃圾铲出来。虽然香萍在好几米外专注扫地,但马皕总觉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自己,所以每个动作都力求完美,尽可能以此表达男子汉的粗犷和潇洒,然后细细揣摩那动作在香萍心里留的是什么印象。弄得每个过路人都讶然不已,心想这垃圾池什么时候来了个卖武的?马皕只恨没李连杰的身手,否则一定用太级拳铲垃圾。

垃圾堆遭马皕铲开,那臭气像被激怒的魔鬼,张牙舞牙四处游走,开始还是嗅觉上感到恶臭难挡,继而嗅觉防线溃崩,退到感觉防线上,那臭气扑面熏至,感到一种酸性的冰凉,浑身泛起一片鸡皮疙瘩,眼睛像中了催泪弹,泪水如滔滔长江之水奔涌而出。

“苦啊!真他妈的苦呀!”马皕一边擦眼泪一边在心里嘶喊,那模样活像十九世纪未被贩往英美等国开矿的中国劳工。此时想撒手不干,又怕担心香萍把自己看作没恒心没毅力之辈,唯狠下决心:忍!心里反复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殊不知祸不单行,马皕铲垃圾无心得罪了正在觅食的青头苍蝇,这些家伙料想马皕是跟他们争食的,立即群起而攻之,纷纷效仿“九·一一”事件里的两架飞机,开足马力径往马皕身上冲撞。马皕被迫还手,挥铲四下乱打,登时由挖矿的劳工变成武功高强的大侠。

马皕耗了半条命清理了垃圾池,随后重整行装,提网兜往臭水沟去捞污秽物品。

那边的香萍发觉六人扫一小块草地未免小题大作,又见马皕孤军奋战,遂提另一网兜过来帮忙。

“马皕,我来帮你。”香萍说。

马皕特感意外,心狂跳一下,说:“不用了,你还是回到那边扫地吧,这里脏,又臭!”这情形就像领压岁钱,一边说“不必了”一边伸手去抢。

“那边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我闲着呢。香萍冲马皕笑笑,时值太阳刚起,柔和的阳光由她脸上掠过,配合这一笑顺理成章就成了传说中的“阳光般的笑容”。

马皕没胆量再来一次违心的推辞,但一时找不到话对上,忙以一笑掩饰心慌,也算迎合了香萍的一笑。笑过后仍不知说什么。又忙着用动作稀释慌乱,随手把网兜塞下水沟,由墨水也似的污水里捞起一只白皑皑的一次性饭盒,怕污水溅着香萍,缓缓将网兜伸入垃圾池,反手一抖,饭盒在网里挣扎两下就掉了下去。

香萍有样学样,以同样的手段清理了一小块泡沫。

马皕心神稍定,那些原来早已反复推敲发好的语言终于探头探脑出来,他胡乱抓起一句就说:“你读哪科的?政治吗?”

“不是,我读美术。”

马一惊,艺术生?没想到。不得不重新打量佳人。

“很奇怪吗?”香萍问。

“不,不。我看你就是画画的料。一定很厉害吧!看得出。”

香萍不好意思一笑,“我是这学期才学的,才学了两周。”

“哦——”马皕出了一身汗,心忖他妈的我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自己挖陷井自己跳啊?!忙填平陷井,道:“学美术挺好啊,我想你很有天分。”

“才不呢!我老画不好。”香萍捞起一只被踏扁的易拉罐。

马皕说:“只要学起来。”鬼使神差偷了鲁迅的名言,俄尔再补充一句:“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未及香萍回答,另一句又接力上:“我支持你!”

香萍已把那易拉罐甩进垃圾池内,报以一笑,“谢谢。”

马皕为引起重视,陡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我是读历史的。”

不料香萍反应平淡,只应了声,“哦!”而后无再续之意。

新话题没好收场,马皕不免大为失望,但又不甘失败,张罗新话题,问:“吃早餐了吧?”

“还没。”

“你先去吃吧。这儿我搞掂。”马皕摆出牺牲小我成全佳人之状。

香萍看到沟里的杂物被打捞得十之**,功近完满,便说:“也好。我吃了早餐再来。辛苦你了。”

香萍去了饭堂吃早餐,马皕这才有些成就感。

待香萍回来,马皕吩咐收队,香萍突然按住肚腹,说:“肚子有点疼。”

马皕心里五分紧张,但面上的表情如有神助,充分表达了十分的紧张,问:“怎么会这样?要不要紧?”

香萍摇头,“我的肠胃不好。经常这样。”

“要不要上校医室。”藏了一句潜台词:“我陪你去。”

“不用。一会就好了。”香萍显得异常娇弱,马皕内心一阵激动,好想抢上去扶她,但仅仅想而已。

9

回班途中,马皕采取弱国对强国的政策,尽可能拉近与香萍的距离,巴不得人家误会,最好是全校传开谣言,说“马皕竟然泡上了香萍”,那可是魅力的证明啊。!

10

上午几节课马皕的脑袋变成了电影院,来回放映今早与香萍交谈的片段,细细解析香萍的每一句乃至每个动作,深入详尽地琢磨它们是否隐藏了什么特殊含义。就连香萍自己也不曾留意只是下意识的言行,竟也成了刻意安排,仿佛语文老师讲解名人的文章。

司空建冠探知马皕今早行径,又见他上课时脸上堆满幸福,好不眼红,课间遂以借书为由与香萍攀谈,香萍性情随和,两人聊得极是深投机,司空建冠为显示自己的幽默,成语泛滥成灾,每句话都像用沙纸打磨过,圆滑发亮,又像被人点了笑穴或中了笑气,每说完一句话就自己跟自己大笑。逢香萍说话,他也不论好坏报以朗朗笑声,纵然香萍说“我家的猫昨天生了个小猫”也笑个没完没了,好像“猫生小猫”很奇怪,要“猫生了个大象”才算正常。

马皕双耳接收到司空建冠的笑声,潜意识稍作加工,那笑声霎时变得尖锐刺耳,像刀子划破玻璃,可恶乃至可恨,马皕几乎神经断弦疯掉,千钧一发之际,骤闻司空建冠的笑声嘎然而止。

11

一颗头从门外探进来,堆着笑向教室里头叫唤:“香萍。”

这人的身体被墙隔在外面,乍看那颗头好像门框里长出来的,这颗头的面部仿佛挨了鲁提辖当年打镇关西的三拳,呈盆地地形深深凹下去,鼻子恰恰陷在盆地中央,嘴巴,眼睛悬在盆地边沿,有种向下滑的趋势,那发型急是艺术,千万缕头发缠缠mian绵纠葛在一扭成一团,是一直以来在乞丐界广为流行的篷松头,这种发型最易遭到禽类动物的误会,譬如母鸡会飞上去小鸟会飞下来在那里下蛋。

根据这副容貌及方才的声音可推得此君与公鸡同性。

香萍见了那人,喜出望外,撇下司空建冠,像只免子蹦跳着跑向那个“鸡窝”。

司空建冠的笑声如遭难产,甫一出生便夭折掉,很尴尬地原地立定,像表演穿帮的小丑。

马皕见香萍被鸡窝唤出去,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说仇敌直接带来痛苦,那么情敌便是间接带来痛苦。直接的可以防备,间接的防不胜防。身心负担特别沉重。

香萍已与鸡窝头在走廊里聊得言笑俱全,马皕和司空建冠军下意识的相互对望,都感到对方目光充满同情和友好,忍不住点头示意,这标着统一战线的正式建立。所以说两家仇敌变成朋友只要两家都遇上同一仇敌便可。

马皕和司空建冠企图收听外面鸡窝和香萍的谈话内容,叵耐教室众情侣无不在打情骂俏,杂音奇大,像用普通收音机在多楼地区听广播,信号弱得像没有。结果两人是“竖起狗一般的耳朵,失望地像猪耳朵般下垂。”

上课铃响,鸡窝交给香萍一封外皮精美的信,匆匆离去,香萍得信如获至宝,沐浴着喜悦进班,马皕、司空建冠的预感像被盖了公章得了证明,悲情骤起。

司空建冠仍守在香萍桌榜,见她回来,忙不迭收拾表情,一副若无其事状,装出开玩笑地问:“男朋友啊?”

香萍一怔,旋很从容地笑道:“没有,不是。”

马皕和司空建冠这才松了口气,犹如死囚骤得法官改判有期徒刑,兴奋得想向香萍致谢。

老师已到,司空建冠匆忙返位,却被香萍叫住:“你借的书不要了?”

司空建冠猛醒,心想我开头作了铺堑,结尾却忘了照应。遂回头拿走了那本《语文教学参考书》,那节是数学课。

上课时,香萍埋头偷偷看信,粉脸时不时浮现幸福的微笑,马皕和司空建冠作远程监视,见状,暗暗忧心,开始怀疑刚才香萍答话的可靠性。

12

接下来的几天,鸡窝头没来找过香萍,马皕、司空建冠略为宽心,但因为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的统一战线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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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懂事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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