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知不觉，到了秦情在《皇》剧组的最后一场戏了。偏偏王茹的拍戏状态导演完全不满意，连卡了十九回，拍得王茹的嘴唇都白了，细汗一直在额头上泛出，妆也花了。

这场戏是瑜贵妃的重头戏，瑜妃领便当前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全剧迈向第一个小高潮的精彩戏。

“娘娘，不要去……”

秦情刚说完，被导演喊卡，重来，第二十条。

秦情低头，她刚才有些急躁，抢戏了。

这场戏是瑜妃接到内线消息，说如今渐有得宠之势的瑾妃与太子御花园私会，于是带着一大批人冲去捉奸的戏。

后面的剧情是反被瑾妃利用，到了那里却只见皇帝与瑾妃调情，瑾妃说她私自打探皇上行踪，收买宫人控制皇宫，连消带打彻底地让瑜妃在皇上面前失了宠，最终打入冷宫。于是这一场做为剧情高潮的前一场铺垫极其重要，瑜妃的急切，嚣张，狠毒，张狂，与失宠前的放手一搏，都要在完美的状态里演出来，下一场剧情演出来观众看了才会酣畅淋漓。

可是王茹演得够狠够毒，但却演技浮于表面，五官拼命的扭曲着，却并没有达到导演想要的状态。

秦情的戏份是瑜妃出发前拼命的阻止，怕万一是圈套，让瑜妃先派人打探一番，可瑜妃怕错过时机不听劝告，秦情一直以来对着王茹是压着演的，戏不出挑，偶有闪光，绝不会将爱表情狰狞的王茹压得失色，但二十条拍下来，她有些心浮气躁，一时控制不住，急切而恐惧，感同身受瑜妃正面临悬崖深渊，一步错就万劫不复的表情，袖口下手指轻轻的颤动的细节演技，就这样淋漓尽致地飙演了出来，一时，将王茹狠毒愤慨横眉立目的表情对比成了一张苍白的图画，平面而失色。

秦情低下眼眸，避过王茹瞪过来的白眼，没说话。

全场安静。

王茹也低着头不敢吭声，不光王茹，大家也大气都不敢出，导演皱着眉对着监视器抽烟，导演心情好时人还不错，发起气来骂人可是相当可怕的。

“休息十分钟，等下再来拍。”导演一声令下，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大家纷纷找地方休息，秦情刚想去找水喝，却听到导演说：“小秦，你过来一下。”转过头，发现导演站在王茹的身边，朝她招手，而王茹则警惕地看着她，面色发寒。

秦情心里打鼓地慢慢走过去，边听着导演给王茹讲戏。“瑜妃现在的状态要狂，要疯，要狠，但是一味的光狠光疯不行，你要演出你已经命悬一线的危机，与垂死挣扎前的悲凉，这样你的人物才丰满，不然你只是一个草包美人的贵妃，这部剧播出后，没人会记得你。你演不出来，我这部剧你这个角色也失分了。”

王茹听了更加慌，什么叫又狠又不能光狠，那是什么鬼，她刚才演的不是这个吗？她有很紧张地望着前方啊，那不是导演想要的吗？

“你刚才表现了你要放手一搏前的慌张，可你只能表现出那么一丝丝，只能一闪即逝，你是贵妃，皇后之下最位高权重的妃子，你能够让身边的下人宫女看出你的慌张和你将要失势的端倪吗？你要隐隐的让观众可以发现但又要迅速地掩饰下去。”

导演说完，指向走到身边的秦情说：“刚刚秦情就演得不错，她刚才把贴身宫女的畏惧与担忧演得自然到位，她想带你入戏，可你没接住。”

一句话，让身边的两个女人沉默了下来。

十八线小龙套带她入戏，光听王茹就想吐血。但王茹也知道秦情是有潜力的，若是平常她不觉得的话，刚才秦情失控飙出来的戏，她是见到她的实力的了，但这更让她心里觉得不舒服。

秦情低垂着眼，看着地面的枯草落叶，心里想着还好今天是她的最后一场戏了，不然导演这么说，她还真不知道王茹以后会怎么给她穿小鞋，导演借着她打了王茹的脸，也许可以逼王茹的状态出来，但她也就惨了。

导演看了她俩一眼，说“要不然我叫秦情给你演一遍，做示范？”

王茹秦情两人同时一震，秦情暗骂一声：好狠，为了出好戏，导演要把王茹的脸往地上踩了，而她，正是那只无辜的鞋子。

王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用。”

接着，她听到秦情说：“导演，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可以说吗？”

“说啊。”导演很快答道，王茹紧盯着秦情，心里想着这丫头不会是想翻身农奴把歌唱，想抢角色吧。想到这，眼光有丝怨毒。

“我说完小心有诈以后，如果茹姐扇我一巴掌，那么瑜妃的疯狂至极与恐惧更有可能体现出来了，对吗？”

“好。”导演双手一拍，赞道，“好想法。只有够疯狂够恐惧，才会在忠心的贴身宫女刚说完，就扇她巴掌，比细微的表情更能体现瑜妃的状态，瑜妃只要扇完后避开宫女的眼神，稍稍望向旁边，就有情境出来了。”

王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看向秦情的眼神有些复杂了。

王茹一掌下去，秦情给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丝的怨愤，只是担忧而绝望的，望着那个因为忠心所以绝望的眼神，不知怎的，王茹轻轻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也达到了导演的状态，拍了一个上午的戏，总算过了。

导演最后拍拍秦情的肩，对着她点点头，没说什么话地走了。

望着导演远去的背影，秦情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导演应该不会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师傅一样，叫她今晚三更去他房间吧。

想到这里，禁不住吐吐舌头。

轻轻一笑，还有下午一场几方主演御花园针锋相对的戏，她没有台词，只是瑜妃的背景板，再站一个下午，她也就收工了，要再去漂泊向另一个剧组里了，下一个龙套角色，会是什么呢？

————

“不可能，这不可能……”瑜妃花容失色地软坐在草地上，秦情赶快去扶住她。

只听得柳依然铿锵有力地台词一字一句地响起：“姐姐若说我媚宠于宫，异心于上，那么姐姐宠冠后宫时，无人莫不敢与姐姐争锋，六宫之中无人不进献讨好于您，你又是怎么得皇上宠爱得六宫敬重呢，我记着当初丰华殿上，全部人包括皇后都等着你一人，当初皇宫内谁也不能比您的架子更大，这皇宫，这天下，除了皇上，还有谁比你更有势力，不是你私窥上迹，找到此处，又是什么？”

一边听着柳依然在头顶处念着台词，秦情一边感叹，台词真是抑扬顿挫，完整的情绪表达，层次分明的情感演译，拗口的大段台词顺畅流利而且每个字音都包含着多重意思，真不愧是演技流。对比柳依然，无怪乎王茹只能做角色演员。

王茹挣扎开秦情的手，大声说：“胡说，明明是你，你和太子……”

“瑜妃慎言，今日我与太子来御花园摘些圣仁母后（太子死去的生母）曾经最喜欢的御花园白色牡丹花，与瑾妃并无瓜葛，怎的，瑜妃的意思是我与太子来错了？”白雪薇饰演的太子妃立刻说出台词打断瑜妃，以免坐在花园亭子正中央的皇帝听了，相信瑜妃。

后宫之中，一切关乎情爱，一切又好似并不关乎情爱。瑜妃的权势是皇上的宠爱给的，她宠冠后宫，肆意宫廷，将皇后打压得气都喘不过来，都是因为皇上爱她容忍她，但当瑾妃代替了瑜妃成了心尖上的那个人后，瑜妃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错的了。

于是听到亭中正中间的皇帝说：“瑜妃，你逾矩了。”

这句话轻，却是极淡，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宠溺甜蜜，他的声音如同雷打在瑜妃心中，王茹浑身一颤，涩涩地说：“皇上……”

恩，声音够惨，应该合格了，秦情低下头，扶着瑜妃手肘的手紧了紧，头埋得更低了。

头低，代表失势，她这个贴身宫女以前敢抬眼看皇后，现在瑜妃失势了，她的头也就再也不敢抬起，只恨不得能跟地面平行了。

这就是皇宫内小人物的悲哀，也是小人物应该有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