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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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砚卿说到做到,看池漾进了浴室,就关上门出来了。

池漾用指尖轻触了一下水温,温度调的刚刚好。

于是,她一手撑着浴缸沿儿,先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脚伸进去,等站稳了再将自己惨烈负伤的左脚伸进去。

等站稳之后,她轻轻躺下,任水的温度慢慢包裹住她冰冷又僵硬的身体。她轻闭上双眼,任凭自己沉溺,任凭这股暖意从手脚末梢,渐渐淌满四肢百骸。

像是重生。

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重生。

流萤夏夜里,一切都在复苏。

先是解冻的手脚,再是被光亮盈满的双眼,最后是尘封的耳朵。

从流水的滴答声,到拖鞋的趿拉声,再到吹风机的嗡嗡声,渐次清晰地传入她的双耳。

她听到了。

关上吹风机的那一刻,世界再次陷入安静,可池漾心里,却是久违的踏实。方才的恐惧与慌乱,黑暗与无声,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她再无关。

她想给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

如今,她走出往事的时间已经不需要用年来度量,甚至连天都不需要。

但人是不能太得意忘形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池漾正靠在浴室的门口,轻抚着自己又一次因为不小心,磕向地面的小腿。

有过摔伤经历的人都懂得,你倒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从来不是自己试着站起,也不是让别人拉着你站起,而是保持这种姿态,丝毫不敢动弹,等身体稍稍适应了一些,才敢试着站起来。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

不过,幸好摔得不算太远,池漾稍微一伸手就能够着。

她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是席砚卿发来的微信:【洗好了吗?】

池漾:【嗯。】

随后又回了一句:【我耳朵能听见了。】

她回复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担心,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席砚卿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漾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把视频转成了语音。

席砚卿看着转成语音通话的提示,没想太多,把手机放到耳边,试探着问了一句:“喂?”

他低沉又舒缓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池漾心生一热,乖乖地应了一声:“嗯,我听得到。”

席砚卿靠在她门外的墙上,放下心地笑了笑,问:“怎么不开视频?”

池漾觉得今天本来就够麻烦他了,因此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再次摔倒的事情,于是就随口扯了个谎。

不过,天生就不太会撒谎的池律师每次一撒谎,那理由绝对是相当的惊天地泣鬼神。

池漾看着自己这个狼狈倒地的样子,反其道行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因为我现在太美了。”

“太美了?”席砚卿沉沉的笑,“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池漾:“......”

此刻,她深刻怀疑自己刚才摔的不是腿而是脑子。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还好,孟仲季同学的及时出现,果断扭转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孟仲季住池漾对门,看到倚在门外的席砚卿,打了声招呼:“席总监,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是池律师有什么事吗?”

席砚卿轻抬眼睫:“我有东西落在池律师房间了,过来拿。”

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入池漾的耳朵。

听到席砚卿有东西落在她这里了,池漾便着急起身给他找。

结果起身太快,砰的一声,她的腿又撞上了门框。

......

接二连三的碰撞,再加上这次的痛感有些强烈,池漾没忍住,嘶了一声。

席砚卿跟孟仲季说话的功夫,也没让手机离开耳边,因此清清楚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撞击声,以及她吃痛的声音。

他瞬间换了脸色,语气焦急:“你摔倒了?”

池漾正在想新的借口,没吭声。

听到这边一直没回话,席砚卿或许是怕自己刚才的语气吓到了她,毕竟刚才在山上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像哄小孩似的柔声说道:“听话,打开视频让我看看你。”

池漾本来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可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哄她,她突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那些竭力视而不见的委屈,又慢慢积聚在了一起,令她忽视不得。

她声音带了点鼻音,喃喃道:“我现在一点都不好看,不想让你看。”

执拗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摔倒的事情。

席砚卿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捂住听筒,对孟仲季示意了一下。

看孟仲季跑着离开的背影,他才拿开手掌,强撑着跟她开玩笑:“刚才不还说自己太美了,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的吗?”

“......”

“池律师,你这前后言语不太一致啊,你说说,我该信哪个?”

“......我没说过后半句话。”

“哪句?”

“怕你有非分之想的那句。”

“那你的意思就是,相信我没有非分之想了,既然池律师这么相信我——”席砚卿接过孟仲季从前台那里要过来的房卡,“那我进来了。”

池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门卡感应的声音。

下一秒,刚才在电话里哄她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应该也是刚洗过澡,穿着白T黑裤,一身清爽。

席砚卿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的池漾,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浴室水汽还没完全散开,她穿着白裙卧在木质地板上,眼睛里裹着一层雾气,眉睫轻颤。

他心猛地一沉,大步走向她,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再次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

池漾看着席砚卿和孟仲季越来越近的身影,低头看了一眼。只不过她看的不是脚踝,而是她的手腕,她没带手表,上面的那道疤痕清晰可见。

她一时慌张,赶紧伸出右手捂住了它。

席砚卿把她抱到床上,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对孟仲季说:“你们池律师脚崴了,可以麻烦你去楼下药店帮她买贴膏药吗?”

“哦,好。”孟仲季连忙应道,然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席砚卿低头,看她紧握着左手腕的右手,借口说了一句:“我借用卫生间洗一下手。”

池漾嗯了一声,看他转身,才慌张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动作迅疾地带了上去。

席砚卿在里面停留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出来。

池漾靠在床头,本来是想给自己上药,后来又觉得药的味道有点大,就想着等席砚卿拿完落在这儿的东西走了之后,她再上药。

席砚卿擦干手,在床边的座椅上坐下,与她相距一米的位置。

他垂下目光,看到她的手腕上,果不其然多了一块儿手表。

“上药了吗?”席砚卿问。

“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上药?”

“我想等你......”

“池律,膏药!”池漾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仲季急冲冲的呼喊声打断。

孟仲季太着急,直接让医生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全部拿了一份,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就往回冲。到了池漾房间,他直接一股脑把所有膏药都扔在床上,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看他这个样子,池漾有些于心不忍,宽慰道:“你这么着急干嘛啊,我这又不是什么急症。”

孟仲季尽力平复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没着急......池律师......你快点贴上吧......”

席砚卿看了眼穿着睡衣的池漾,眉心一蹙,转头对孟仲季说:“今天谢谢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孟仲季看着席砚卿:“你?”

席砚卿表情沉肃:“嗯,我妈妈是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对待病人比较有经验。你早点回去吧,我给你们池律师上完药,她才能早点休息。”

池漾: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孟仲季听到这话,又对池漾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池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仲季,今天是我出的主意让你和村长上去拿手机的,没在约定地点等你们也是我擅自做主的,我滑倒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知道不知道?”

孟仲季回过头来,看着池漾的神情,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池漾看出他眼神里挥之不去的愧疚,继续宽慰道:“所以你不准因为这件事情自责。如果你因此自责,我心里会更加自责,这种状态非常不利于我伤口的恢复。”

到底是会对症下药,孟仲季最终点了点头。

-

孟仲季走后,房间只剩下了池漾和席砚卿两个人。

池漾想起他来的目的,问:“席总监,你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席砚卿没说话,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水和棉签,准备给她上药。

他看了一眼靠在床头蜷着腿的她,直入主题道:“腿伸过来。”

池漾没懂这是怎么个意思:“嗯?”

席砚卿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缓缓道:“刚才我问你怎么还没上药,你说你想等我。”

池漾:???

我说过这话?

沉默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一本正经道:“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想等你的意思是想等你走之后我再上药,这个药味道有点大。”

席砚卿嗤然一笑,眼尾挑起,反问道:“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那时候在新加坡你给我看病我可是没嫌弃你啊,你这时候倒是嫌弃我来了?”

“......那谢谢了。”池漾没再反驳,略微把腿往前伸了伸。

其实她设想的场景是,她把腿往前一伸,席砚卿微微侧个身,就能给她上药了。

结果,席砚卿看她这个样子,二话不说直接抬起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咫尺之亲的触摸,让池漾脸唰一下就红了,有些难为情地说:“那是我的脚......”

重音落在“脚”字上。

席砚卿不以为然地回:“我知道,我又不瞎。”

池漾:“......”

虽然刚洗过澡,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但那毕竟是脚,正常人都会有些隔阂的吧。

但她转念一想,刚才他说他的妈妈是医生,从小言传身教,应该早已经习惯了吧。

想到这儿,池漾随口问道:“你妈妈是什么科的医生啊?”

“嗯?”似乎是为了让池漾对自己的医术更为信任,席砚卿回了句:“骨科。”

池漾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席砚卿认认真真地给她抹药。

气氛太安静,就不免生出些旖旎心思。

他想起那次在律所第一次见他。

她像大变活人一样,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中学生瞬间变成了气质优雅的都市丽人。他还清楚地记得,她那天穿了条黑色雪纺长裙,长及小腿,一双黑色的细高跟挽在脚踝处,显得那双小腿笔直又纤细。

而现在,这双腿不加任何装饰,素净而下,是最天然的蛊惑。

池漾哪里会猜到他心里的风起云涌,以为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因为怕把她弄疼,于是也没敢打扰。

等到他抹好药,拿出膏药要贴的时候,池漾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从孟仲季刚买的那包膏药里拿出来的,而是医生本来就开了膏药。

看到这一幕,池漾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刚才要让孟仲季去买膏药。

联想到他后来又进卫生间洗手的所作所为,池漾心中好像有了个答案。

这时候,膏药也贴好了。

池漾利落地把脚从席砚卿腿上伸下来,体贴道:“时候也不早了,席总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砚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道:“又赶人?”

“......”

“你当时给我看病的时候,直接额头贴额头我都没说什么,我那时候也没急着赶你走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

池漾一时语塞,旋即转了个话题:“你刚才说有东西落在这儿了,什么啊?”

她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他落下的东西。

席砚卿看着她,笑说:“你。”

池漾指指自己:“......我?我是个东西吗?”

席砚卿被她找重点的能力气笑:“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

池漾:“......”

好冷的梗,但这个梗,好像是她自己挑起来的......

等等!

她好像找错重点了!

她无语的功夫,席砚卿已经起身开始给她收拾东西:“除了这个玩偶,还有什么是你睡觉必须要用的,水杯用带吗?”

池漾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回了个用。

“等等等等等等......”等彻底反应过来之后,池漾一时激动地不知道说了几个等字,“这什么意思?”

席砚卿依旧镇定自若地收拾着她的随身用品:“你去我那儿住。”

“去你那儿住?”池漾惊得几乎是要喊了出来。

“嗯,”席砚卿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综合刚才的诊治医生、陆谨闻医生和我妈的意见,以及你刚才摔倒的现实情况,为了你的安全你今晚不能一个人住。”

池漾:我感觉跟你住我才不安全......

“那我也不能跟你住啊?”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你一个大男人住算怎么回事啊!

席砚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想什么呢,我定的是套房,有两个独立的房间,我们分开住。”

池漾:我想什么了?!

“那这样也不好吧......”

席砚卿步步紧逼:“你家人不也有医生吗?那你应该知道,医生最头疼的病人就是不听医嘱的那些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实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池漾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看她不松口,席砚卿倒也不强迫她,默默环视了一下她的房间。

池漾定的这间房虽然不是套房,但是面积也不小,要什么有什么,有点像五脏俱全的一居室。

席砚卿若有所思地走了一圈,最后非常民主地说:“我也不强迫你,你不想去也行。”

池漾正想点头,结果,紧跟着,就听到他来了句:“那只有我睡这儿了。”

池漾:??????

趁着她不知所措的劲儿,席砚卿乘胜追击:“你放心,我这个人不梦游、不打呼、不磨牙,睡起来非常安静,不会影响你。”

池漾:“......”

席砚卿一脸坦然地说完,作势就要躺下。

池漾身为律师,最擅长的就是替客户权衡利弊,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权衡利弊权衡到她自己身上来了。

她目测了一眼沙发到她床上的距离,估计只有不到两米。最重要的是,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如果没有墙挡着,那也是在一个房间啊。

池漾在心中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终于妥协。

“去你那儿......”

※※※※※※※※※※※※※※※※※※※※

席砚卿:很好。

池漾:我发现你这个人看似民主,其实霸道得很,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席砚卿:你以为呢?我不霸道能追到你,要按照顾锦泽那个追法,怕是一辈子都追不到。

顾锦泽: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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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掠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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