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解药

但今晚,不一定是个好天气。

这晚,池漾忘了自己是怎么入睡的。

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人在她面前跌落悬崖,她跑过去救他,那个人很重,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拉上来。

最后,那个人完好无损,她的手臂上,却满是血迹。

结果,被救上来的这个人非但没有对她表达任何感谢,反而讥笑着对她说了一句,你真是多此一举。

瞬间,黑云压城,飓风过境,她眼前一黑,脑袋昏昏沉沉地往下坠,耳边也传出嗡嗡的声响,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慌感涌上心头。

脚下的万丈深渊,似有魔力,诱她去涉险。

一只脚伸出的时候,池漾猛地惊醒,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重重地喘着粗气。

惊魂未定之时,她听到一阵敲门声,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云锦书的声音:“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池漾睡觉习惯锁门,因此云锦书进不来。

她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解释道:“没事,我刚就是做了个噩梦,缓一会儿就好了,你去睡吧。”

云锦书低低哦了一声,似乎还是不放心。

池漾没听到脚步声,知道他还在门外,继续道:“我真的没事,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说完还假装打了个哈欠,“我接着睡了啊,你快走吧。”

云锦书这才离开。

但是,池漾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再睡着。

抬眼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可能是刚才做梦的缘故,她感觉到有些口渴,就下床喝了点水。

几大口冰水下肚,她才感觉自己魂回来了一些。

夜色里,只有餐厅的一盏小吊灯开着,因此整个房间仍然隐在一片黑暗里。

池漾循着这微薄的光,穿过客厅走到阳台。

就这几步路,方才被噩梦惊醒的惊魂未定,被冰水强势抚平的躁动,竟然又一点一点地攀升,一寸一寸地蔓延至她的全身,似要把她吞噬。

她急切地想要觅得一个喘息之机。

因此,拉开阳台门的那一刻,她忽觉自己寻得了解脱。

她本以为,今晚也如无数个雷同的夜晚一样,要孤身一人面对茫茫的夜色,被动地等待时间安抚,她所有惊慌失措。

却没想到,旁边的那座阳台却亮着光。

那束光下面,站着一个人。

一身简约的白衣黑裤,头发松散地趴在额前,拿手机正在打电话的右手,遮住他大半张脸,因此,池漾只能看到他微敛的眼尾,在柔光下晕着暖意。

他长身鹤立,嗓音温醇,清隽眉睫下,蕴着一股外人难以窥见的少年气。

池漾的心,一瞬间变得熨帖。

那些慌乱,那些恐惧,那些大梦初醒,通通被她抛至脑后。

她想抱他,想的要命。

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正身处十一楼的阳台,迈着大步就朝席砚卿跑去。

席砚卿感觉到动静,终于侧过身来。

然后就毫无征兆地看见一个身影正心无旁骛地朝他跑来,跑到阳台边缘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

池漾低头看着两个阳台之间的间隙,蹙了下眉。

席砚卿正准备开口说话,结果,池漾又瞬间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席砚卿被她这一通操作整蒙了一瞬,心想难不成是在梦游?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先这样。”他匆匆撂了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口跑。

打开门的时候,池漾刚好跑过走廊正中间的电梯,看到对面门打开,她瞬间加快了脚步。

下一秒,席砚卿长臂一揽,稳稳当当搂住她的腰。

他穿着一件纯棉的白色T恤,摸起来细腻又柔和。透过薄薄的布料,池漾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宽厚温热,无人不眷念。

池漾闭上眼睛,溺在这柔软里,怎么都不舍得放开手。

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轻而易举地,弥补了她与这个世界的决裂。

严丝合缝,不留一点儿空隙。

她贪恋这样的温暖,抱了好一会儿,席砚卿也不催她,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她恨不得这样抱一辈子。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任性。

席砚卿察觉到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动作,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池漾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带着鼻音,她轻轻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席砚卿就知道,他心疼了。

他关上房门,微微一俯身就将池漾抱了起来。

池漾没反抗,任他抱着来到了阳台,再任他把自己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两个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坐着,近在咫尺。池漾鼻息间全部都是他身上的清冽味道,让她觉得舒适又踏实。

不知为何,她的手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不太正常的凉,席砚卿紧紧攥着她的手,为她暖着,细声问道:“那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儿?”

池漾点点头,盯着席砚卿的头发看。

虽然不至于滴水,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应该是刚洗过头,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泛着氤氲的水汽,灯光洒落,亮闪闪的,有种难得的少年气。

池漾:“你刚洗过澡?”

“嗯。”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吗?”

席砚卿嗤然一笑,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鼻翼,语气带了丝不正经:“这不得努力工作,好多存点老婆本么......”

“......”池漾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之间就扯到谈婚论嫁了,“你在英国的工作是不是没处理完就回来了?”

席砚卿不答反问:“在你心中我就这点儿能耐?这点儿工作都搞不定?”

池漾摇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其实你不必要特意为了我赶回来的,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这么辛苦。”

她不希望,任何人为她做出牺牲。

席砚卿怎么会看不到她眼神中的顾虑,于是倾身上去,在她额头落下轻轻浅浅的一吻,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我自己。”

池漾:“嗯?”

席砚卿看着她懵懂的双眼,在夜色中好像裹了一层天然的水汽,纯真里带着点欲,内心的那点躁动再也无法忽视,一想到温香软玉抱在怀,又什么都做不了,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低头埋在她肩颈,嗓音低哑地说:“思念成疾,回来治病。”

而你,就是我的解药。

池漾顿了下,心想这人真的是三言两语就撩她于无形。

气氛静了片刻,也就在这个沉默的空当,池漾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就是她昨晚没好意思开口问的那件事,这下终于有了时机。

于是,池漾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录制的《人物聚焦》?”

席砚卿:“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漾实话实说:“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因为你以前从来都不接受媒体采访的,网上连你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席砚卿摇头揉了揉眉骨,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的意味,似在回忆,也似在斟酌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上:“就前不久,你说你很喜欢看这个电视节目,我想在你面前逞逞威风,就去了。”

池漾听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你骗人,这期节目你明明很早之前就录好了,之后又强制电视台不让播。”

席砚卿有些没想到:“你怎么知道?”

“我人脉可是很广的,”池漾颇有些傲娇意味的昂昂头,“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当初不让播现在就让播了?”

席砚卿看着她,颇为赞赏地笑了笑,心想到底是律师,不管是搜查情报还是梳理逻辑,能力都是一流。

“这节目录制的确实很早,应该是在机场遇到你半个月以后录的。”

顷刻间,席砚卿感觉自己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那一天。

那是一次例行的月度会议,那段时间国际汇率市场动荡不停,股市也风起云涌,风盛的几个并购案也遇到不小的阻力,因此整场会议都处在高压之下。

席砚卿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感觉精疲力尽,因为长时间盯着各种图表,眼前出现的幻影都是一条条曲线。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砸中。

“那次在机场见过你之后,我总期待着能再次偶遇你,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于是,我只有曲线寻人了。”

“曲线寻人?”

“嗯,我找不到你,所以我只有让你来找我了。”

池漾顿住,于思索间明白了席砚卿这些话背后的逻辑关系。

但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想让我看到你之后去你的公司找你?”

席砚卿点点头。

其实那时候,他是在赌,赌她会不会来找。

池漾却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没想到一向低调又理智的席砚卿,能够因为和她的一次会面,就做出如此违反常规的行动。

席砚卿抱她更紧,问:“漾漾,如果我们后来没有在你的律所相遇,你会去找我吗?”

这句话,在上次听到池漾说她喜欢看《人物聚焦》的时候,他就想问来着。

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她的男朋友,没有身份去问这样的话。

而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把这话问了出来。

池漾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会的。

会去找他,毕竟她自打那一面,也从来没有忘记他。

但是......

席砚卿读出她的幽微心思,追问道:“你这个点头的意思,是‘你会在远处默默看着我’的找我,还是‘会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也看见你’的找我?”

池漾:“......”

席砚卿看她沉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没再追问,反倒是接着讲起了后面的故事:“但是我去录节目那天,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顾锦泽。”

池漾回想了下,那段时间他应该是受邀去录制那个电视节目了。

席砚卿:“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在机场和你同行的人,正好钟离声和他认识,然后我就以合作为借口,要到了蓝仲的简介,果不其然,里面有你。”

夜深人也静,池漾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随之又极快地跳了起来。

她真的没想到,她以为命运安排的第二次偶遇,竟然是席砚卿花了这么多精力,费了这么多周章,做了这么多无用功,甚至打破了自己的界限,才收获的得之不易的结果。

而这所有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在机场的匆匆一瞥。

原来,席砚卿说的那句“我比你动心更早”,是真切切的大实话。

原来,她一直在被一个人这么坚定地寻找着、选择着。

这一瞬间,千言万语都褪色,昭然若揭的是他眸里千丝万缕的爱意。

似涨起的潮,澎湃着在她心间卷起一层又一层的热浪。

池漾依偎在席砚卿怀里,和他一起面对这茫茫夜色。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黑夜好像并没有这么可怕。

噩梦也是。

她以前总是被动地等待黑夜过去,等待时间这剂解药把她治愈。

但今天,她才发现,时间并不是解药,席砚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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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掠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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