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剧

默剧

他太坦诚。

叶青屿有片刻的怔愣,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莫名松了几许。

席砚卿就这么,任他拽着。

对峙几秒,最终叶青屿主动松了手,眼神觑向席砚卿,冷眼问道:“我妹人呢?”

“还在睡觉。”

叶青屿蓦然一顿:“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席砚卿重新插入房卡:“进去说。”

叶青屿制止住他的动作:“我跟你说的话,不太想让她听到。”

闻言,席砚卿开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声线自然沉下去:“她......”

席砚卿手触上门把,却没有往下压。想了想,他还是把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应该暂时听不到”给收了回去。

末了,他松了手,对叶青屿说:“去会客厅。”

两道颀长身影,逆着光,穿过幽深长廊。

席砚卿走到会客厅外,熟练至极地在密码锁处输入指纹。

叮的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叶青屿看着他这一系列跟到自己家一样熟悉的动作,内心觉得越来越匪夷所思。

席砚卿跟UN集团到底是什么关系?

会客厅与2001室横跨走廊的东西,都坐北朝南。

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掩地显露出,对街那堵面积巨大的Ustinian展墙。

与池漾十年前丢失的那个滑板,一模一样。

刚才司机说的那个萧洛则,又是谁?

叶青屿内心乱成一团,这种未知,让他恐惧。

他害怕,未知背后的真实,会摧毁池漾。

他害怕自己,接不住她。

两个人在落地窗前的一套木质茶桌坐定。

这个视角太一览无余,叶青屿望着那面墙,不由得蹙眉。

席砚卿瞥他一眼,直入主题地问:“那幅画,眼熟吗?”

“当然眼熟,”叶青屿言语间依旧难掩愠气,“不?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个......叫什么萧洛则的人是谁?”

恰逢此时,天边积重的云层散开,浓烈秋阳破云而出,径直地泛进落地窗。

席砚卿身体坐直,逆着光往下眺望。对面展墙的右下角,带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正在工作,www.ustinian.com的三个w已经拆下一半,无所依附地翘起在半空。

被动地等待坠落。

当初设计这面墙时,席砚卿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们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

“萧洛则是UN集团的执行总裁,”席砚卿收回目光,“但我是UN集团的最大股东。”

叶青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席砚卿缓缓开口,揭开那段往事:“这面墙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滑板的主人。”

“什么?”

“十年前,池漾那个丢失的滑板,被我捡到了。”

叶青屿处在巨大的震惊里,下意识地重复着:“......什么?”

席砚卿回溯着时间轴,快速拨到十年前的那一天,继而定格,一帧一帧地回放。

-

十年前,这里还不是UN商厦,而是一家音乐厅。因为设施老旧,即将被拆除,改建成艺术画廊。那是七月中旬,这家音乐厅在这里举办了最后一场音乐演唱会。

席砚卿的母亲颜瑛是将要建成的艺术画廊的设计总监,这次过来是做实地考察工作。机缘巧合下,席砚卿陪着她欣赏了最后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进行至快一半的时候,席砚卿走了出来。

这晚正值满月,星罗棋布间,皓月似玉盘,嵌在遥遥夜空。

音乐厅外是一大块平坦的空地,此时安静至极,鲜少有人经过。

席砚卿百无聊赖地坐在临街的木椅上,与无尽稀薄的夜色相对。

他本来没有细细打量这座城市的念头,直到一阵风,浩浩荡荡地掠过他耳畔。

与此同时,他耳朵微动,于万籁俱静中捕捉到一阵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闻声望去。

一个高挑纤瘦身影,步履如飞,蹁跹着跃上轻盈滑板。

只需一刹那,入眼的景色,全部入了心。

平坦陆地化身为无边海洋,轻盈滑板化身为一叶轻舟,她身着一袭黑衣,百褶裙边似翻涌的浪,两条长腿簌簌而下,驾轻就熟地,掌舵着脚下的这叶轻舟。

这一刻,皓月兴风,星群作浪。

天地万物,皆来助阵。

音乐厅里,恰逢其时地靡靡流出几缕悠扬音符,织就轻歌。

她身姿摇曳,织就曼舞。

轻歌曼舞,相得益彰,又长驱直入。

如慢放的影片,一帧一帧地拓进他眼眸。

成为此生难忘的一道风景线。

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柏油路,络绎不绝的车辆无声地划过,尾灯连缀成自然至极的布光;他身前是灯火阑珊的一大块空地,音乐厅外侧的光都熄灭,仅有音乐厅最顶端的一束追光,孤单又笔直地,倾洒而下。

厅内的演奏早已渐入佳境,席砚卿从那里出来的时候,那里灯火辉煌,那里亮若白昼。

厅外与厅内,用截然不同的光影布景,撕裂出明与暗的极致对比。

明是狂欢,是尽兴,是声势浩大的、极具仪式感的告别。

暗是留念,是不舍,是悄无声息的、深藏在内心的再见。

这座城市的人,对艺术有着最为虔诚的尊重。

那么她呢?

她是来狂欢?还是来留念?

席砚卿想着,拉低棒球帽,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做一名沉默的看客。

她似乎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心无旁骛地扬帆、起航、落定、再扬帆......

如此循环往复。

席砚卿就这么坐在暗夜里,将所有目光悉数奉上。

——予她。

那袭身影随着如水的夜色一路延展,直至最南端,那里是一条通往天桥的楼梯。

左侧是步梯,右侧是电梯。

步梯中间呈台阶式,两边是斜坡式。

席砚卿目光定格在这一隅,正琢磨着她是会选择步梯上去还是电梯上去的时候,就看到快要抵达的她,如短跑运动员一样,双腿搅动着风,瞬间加快了速度。

百褶裙摆随风跃动,起起伏伏。

于他心头,掀起一场不知名的海啸。

加速度完成,下一秒,她利落地冲上了步梯——

两边的斜坡。

席砚卿望着这一幕,眉头猛然蹙起。

——这动作难度极高,他怕她受伤。

但她丝毫不知胆怯,身体微微前倾,如破风而出的箭,所向披靡地刺向,凛凛的夜空。

只消十来秒的时间,她用身体,炉火纯青地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从平坦陆地,移至宽阔天桥。

在这段时间内,她不再是掌舵者。

她与她脚下的滑板,融为了一体。

因为这个动作的完成,不仅需要对自己技巧的极高信任,也需要对自己武器的极高信任。

她的武器,就是她脚下的滑板。

席砚卿看着这一幕,出了神,以至于连音乐厅里传出来的澎湃乐声,都被他自动隔绝在耳畔。

这夜静得,像一部经典至极的默片。

重新打开他耳朵的,不是声音,而是她的一个抬手。

席砚卿仰望着,天桥灯光稀落,音乐厅上的一束追光,由南向北地逡巡着。她微敛眉眼,目光投在音乐厅的入口处,左手肘弯曲着,右手则抬高至肩前约一掌的距离,来来回回地移动。

他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完完全全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

她这是在干什么?

寻根问底是人类的本能,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他刚才被封闭的感官,于瞬间悄然苏醒。

他这才意识过来,音乐厅里的曲子早已换了一首。

方才的舒缓与悠扬皆匿迹,传出来的乐曲,如泣如诉,荡气回肠。

耳朵和眼睛串联出他追索的答案,他看懂了——

她是在合奏。

手里那个无形的乐器,是小提琴。

天桥隔绝南北,柏油路隔绝西,音乐厅隔绝东。

四角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席砚卿庆幸这份“包场”,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看作她唯一的观众。

任她用一根根并不存在的弦,在他心头掀起一场云起雪飞。

苍茫夜色里,她清秀眉眼映上皎皎月光,似漾开的深海;指尖撩拨又契合,似无声的低诉,在他心头拓开一席之地。

星空寥廓,大地旷远,所有的风吹草动,都昭然若揭。

他不敢自欺。

因为心跳的频率足以出卖他的心动。

那一刻,他脑海里莫名浮现三个字:要完蛋。

兵不血刃,金戈无声。

有些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沦陷。

从这一刻,或是更早的某一刻,命运就已经开始撰写结局。

但命运向来,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平淡剧情,总喜欢制造些波折。

席砚卿本以为,他会把这场安排,写成一个先一见钟情、再日久生情、终白首长情的剧本。

可没想到,波折就此发生。

正弹奏着的她,忽然放下双手,拿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

下一秒,她笑意尽收。

手忙脚乱地拎起滑板,就往天桥下跑。

刚才的驾轻就熟完成不见踪影,仿佛只是一个初学者,连滑板都不知该怎么拿。

这侧的电梯只有上行,于是她走到步梯处,一步三四个台阶地往下跳。

席砚卿目光定在她身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想拉她一把。

却不料,下一秒,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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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掠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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