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甘玖儿带着丁铛逛吃逛吃,一路上也没见干什么正事,让应宗都觉得纳闷。不过也因如此,应宗才有机会去私下打听。
甘玖儿似乎知道不可能留住他,所以对他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此地的人对于天罗教也是一无所知,地方又闭塞,日常所需都是自给自足,压根不知道外面什么世界。应宗打问了一圈,这里的人除了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其他的一概不明,应宗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到了什么世外桃源里。
甘玖儿他们不急着回去,寻了一处铁器铺,也不打兵器,而是专门给丁铛打身上佩戴的铜铃。
应宗看着丁铛,不禁怀疑是不是她这名字取错了,以至于她这人也像个铃铛似的,叮叮当当不停歇。
甘玖儿站在陈列着武器的架子前,把玩着崭新的刀剑,应宗闲着没事,也在一旁观看。
甘玖儿道:“听说问剑宗以剑术和铸造之术闻名,你不妨替我打把剑当做救命之恩吧。”
比起以身相许,这对应宗来说无疑不算难事。只是铸剑的用料和环境都十分严苛,以铸剑闻名的问剑宗更是如此,是容不得半点瑕疵的。
应宗一口答应下来,却是加了一句:“如果我有命回去的话。”
甘玖儿既不给他确切的答案,也不安抚他,只是吃吃一笑转回了刀锋上。
应宗之前在迷障林受伤,佩剑也不知所踪,他正想要不要先带把匕首用作防身,一抬眼看见挂满铁器的台子前面飞快擦过去一个人。虽是一晃而过的侧脸,应宗却猛然敛了神色,提步就朝外追去。
“你干嘛!”丁铛被疾步而走的应宗带得一个趔趄,竖着眉毛冲他发火,就见他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师姐!”
甘玖儿望了一眼,回头交代丁铛:“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也提步追了上去。
应宗追人心切,一时也没注意自己能飞檐走壁,追上前不过出了两三招,就让对方败下阵来。
“崆荼,你叛逃师门,该当何罪!”应宗看着昔日的同门,眼神里更多的是惋惜。
崆荼亦是有伤在身,所以轻易就被追上,跑了这一阵带动了体内血气,此刻正是翻涌。他知道无路可逃,干脆原地一坐,喘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应宗看他狼狈的样子,终究顾念昔日的同门情义,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你只要将铸剑密卷交回来,届时我向师父求情,从轻发落也无不可。”
“从轻发落?”崆荼听到此处,却是惨然一笑,“大师兄可知,那铸剑密卷上可有什么?”
崆荼说罢,从袖中抽出来一片发黄的羊皮卷,脸上带着难言的讥笑。
应宗虽然是掌门大弟子,可对于宗内许多秘辛也并不了解,而这铸剑密卷一直都是放在禁止弟子们随意闯入的地方,想必其中的内容也是十分保密的。
应宗接过密卷,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打开。
崆荼道:“大师兄一定恨铁不成钢,觉得我平白荒废了大好前途,我自己又何尝不这么以为。可这一切并非我所愿,大师兄看过这密卷,自会明白。”
应宗倒不会古板到一定遵循门派教条,坚信自己只要无二心,师父理应也会谅解。他展开密卷,飞快地浏览过去,眼底渐渐凝结出来一片震惊之色。
他的表现亦在崆荼意料之中,他撑着佩剑站起来,浑身上下带着多日逃窜流浪的疲惫:“世人都知问剑宗的铸剑之术超群,却从未有人知道这铸剑术后面的事情。我也曾一度引以为傲,可这背后竟是什么?人骨添火,人血淬炼,这便是问剑宗的铸剑术?”
应宗心里的震惊不比崆荼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剑宗秘密不传的铸剑术居然是这么血淋淋的。他很想告诉自己这是崆荼将密卷造假用来诓他的,可上面新做的记录笔迹,无疑就是自己师父的。
应宗像被一个大锤猛地抡过来,脑中嗡嗡作响,原有的一切认知都天旋地转,全部打乱了。
“什么举世闻名,什么惩恶扬善。问剑宗不过是为了收罗铸剑用的炉火罢了,那些江湖上捉拿回来的恶人,哪个没成为剑炉里的怨鬼?师兄也知道铸剑没有那么简单,时有枉费心力也铸不成的。而问剑宗每月所铸之剑,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江湖上就算恶人再多,又怎么禁得住消耗?”
应宗听着崆荼的话,微白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看着崆荼缓缓张口:“抓不到恶人,问剑宗又要铸剑,最便利的便是拿宗内的弟子充数。你以为宗内为何会有弟子无故失踪?真像宗内传言是误入了山后的猛虎湾尸骨无存么?那猛虎湾的存在历来就有,就是傻子也该知道不可擅入,岂会还有那么多人频频去找死。”
崆荼看着应宗脸上不甚坚定的神色,又道:“我这话大师兄或许不信,因为你从来没见过,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你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问剑宗将来的铸剑术便是由你一力传承,掌门岂会让你了解其中的血腥?再者说来,我就算真的有过错而叛逃师门,又如何能劳动你和宗内精英弟子尽数出动,不过是掌门怕我把这血淋淋的事实兜出去罢了。”
“这密卷你是如何得来?”应宗冷静了一下问道。
“宗内说我盗取密卷,原不过是个由头。只不过我当时还没明白,无缘无故怎么会被扣这屎盆子,气愤之下干脆真的将密卷盗了出来。掌门大概也不会想到,所以才倾尽全力让你们来捉拿我。这还不够,血饮楼也接了单子,看来不置我于死地,掌门是寝食难安了。”
崆荼牵了牵嘴角,眼底一片灰败。
应宗垂下眼,看着密卷上的内容,心里一瞬迷茫起来。他自幼拜入问剑宗,潜修苦练,一直秉持除魔卫道的原则。到头来,他所坚守的“道”却比那些邪魔外道更甚百倍,他不禁开始迷茫起来。
“走吧。”应宗将短刀一松,声音压抑得低沉。
“大师兄……”崆荼眼神亮了亮,不确信地看着他。
“此事我会查个清楚,如若你有半句虚言——”应宗顿了顿,凌厉的眼神刮了过去。
崆荼当即双膝跪地,朝他磕了一个头,不掩感激:“多谢大师兄!”
应宗轻叹一声,没再多留,转过身时又道:“这里偏僻得很,血饮楼的人应该不会找过来,你暂且安顿下来养伤吧。待我查清楚,会想办法让血饮楼撤回追杀令。”
崆荼没有言语,又深深一个伏地后,才站起来提着剑远去。
“真是让我意外,你居然没杀他。”
应宗听到声音,一瞥眼就看见从树后面挪出来的甘玖儿。
甘玖儿依照自己心中所想,道:“我以为像你这种以师门荣誉为己任的人,对于自己师父应该唯命是从才是。”而且当初为了追人只身深入迷障林伤得那样子,居然因为对方的两句话就妥协了,实在叫人有些费解。
应宗的确很敬重自己的师父,也因为敬重所以不想他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而且几十年师徒相处,应宗对自己的师父也有一定了解,许多事情不细想还好,如今仔细一品,也发现了端倪。崆荼的话就算没有十分,也有八分了。
应宗的心和脑子都是乱的,此刻根本没有心思跟甘玖儿辩驳。他将崆荼留下的密卷放进袖子,眉心的褶皱没有一刻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