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修行之人依靠吸收天地灵气,打通周身经脉,从而将身体能力提升到普通人无法达到的水平。可以用灵力沟通法器,御剑而飞;也可以用灵力沟通天地时空,开启阵法。但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身体部位,就是丹田。
吸收而来的灵气要贮存在丹田,在这里被转化为灵力,供修士驱使。一旦丹田受到不可修复的损伤,人体内的灵力就会散尽.无法存储灵力,修士也就与普通人无异。
景扶苏的双眼像是燃到尽头的红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瞬,很快便失去了光彩。多年来的殚精竭虑,使得他的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转,全靠体内充沛的灵力支撑。如今灵力散尽,他像是一株剪断根茎花草,皮肤失去光泽,干瘪凹陷,明明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那些消散在空中的灵力朝着卢香盈周身涌去,城墙上的生离死别,九年的痴情疯魔,一次次的穿越时空,直到终于来到这个世界,再一次拥抱到自己的爱人。
这个世界的卢香盈虽不曾经历,但这一刻却切切实实地感同身受。经历过大喜大悲,人生就仿佛已经走过了一个轮回。她站在轮回的这一端,回首望着仍在红尘之中苦苦挣扎的景扶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爱恋吗?如果情爱只能带给他痛苦,她宁可不要。是感动吗?或许有一点,可这一点点蜜糖之下埋藏的其实是一种彻骨的心痛。是责怪吗?事已至此,她怎么忍心说出这两个字。
所以到头来竟是一场无喜无悲的平静,当这一切发生之后,她能做的也就是平静地接受它。
“阿景......”她搂紧怀中的男子,轻轻在他耳边呼唤。
巨大的疼痛让景扶苏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气声在卢香盈耳边道:“对不起......是我没能耐......我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是,可是......是我无能。”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你一般对我好,此生能够遇到你,我心满意足。”
卢香盈把脸贴在景扶苏脸颊上,眼角的泪水浸入景扶苏唇角。
程晏利用这个时机从船头跑到船尾,拉着寇端云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寇端云被他摆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旁边还有人看着,红晕爬上了耳根,伸手推拒着程晏道:“别、别这样。”却不料程晏直接将她抱在怀里。
深秋的夜风带着江水的寒气,眼前人的怀抱却散发着温暖,寇端云抬手环上他细瘦的腰肢。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
“端云,这些年的事我都知道了。阿景对你不起,但这桩桩件件都是因我而起,阿盈姨娘跟你赔罪了。程掌门,你准备如何处置阿景?”
按照原本紫宸仙府和玄岳仙府的商议,就是废去景扶苏丹田,散去功力,关押入紫宸仙府地牢,永生不得再踏出紫宸仙府一步。
他从紫宸仙府悟道,怀揣着义在天下的梦想除妖卫道,成为一方修士。后来在修真路上行差踏错,走上了背信弃义的不归之途,最终又被关押在紫宸仙府,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局。
若是在以前,程掌门一定会公事公办,废去了丹田,那正好省了一项操作,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带回紫宸仙府。
程掌门虽然成天顶着一张“有时早奏,无事退朝”的脸,好像对外界发生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要在意。
景扶苏外溢的灵力渐渐散落到江面上,又被夜风吹得飘散来开,远远望去竟像是江枫渔火,给这漆黑的夜色平添一点暖意。
抱着怀中一点柔软,揣着心中一点柔情,推己及人,程掌门的喉咙里像是装了个开关,放不出狠厉决绝的话来了。
他望向卢香盈道:“你知道了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你不能去。”
卢香盈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她很快将自己的小情绪藏起,抿了抿唇道:“我知道。”
“但他可以留在这里。”
卢香盈猛地抬头,望向程晏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阿景......可以留下,我们可以不用分开?”
程晏好话不说二遍。
景扶苏积攒了一点力气,撑起身子对卢香盈道:“阿盈,我灵力尽失,又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你还愿意......”
卢香盈嗔怪了他一眼,“灵力尽失,往后就不会出去胡闹了对不对?”
景扶苏默然不答。
卢香盈唇边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笑,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渴睡的旅人,“阿景,如果现在的场景换一换,我灵力尽失,我变成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妪,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是自然!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天大的恩赐。”景扶苏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卢香盈陨落的那九年里,他将她的尸.身缝补好,打扮成她平日最喜欢的样子,用他所炼制的高级法宝封存,每日都要看上四五遍,不敢让尸.体有半点损坏。他怕卢香盈寂寞,便日日跑来和她说话,春天花园里的桃花开了,夏天荷塘里的蛙鸣满了,秋天整个院落里飘起了桂子的清香,这一年的头一场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即便卢香盈从没有睁开眼睛望一望他,即便卢香盈从没有开口和他说半句话,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相信阿盈会醒过来,阿盈没有离开。
卢香盈说道:“我也是一样啊。”
这话像是个小锤子,锤在了寇端云心里。她也是这样啊,如果有一天程晏不得不去以身补阵,二人不得不永生分别,她会不会也像景扶苏这般不断穿越时空,不断去寻找哪怕一丝一毫能够改变过去的机会?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程晏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在她失踪的四年里,自己又何尝不是穿越时空,苦苦寻找,甚至不惜以天下灵力阵仅存的灵力为代价?
站在不远处的寇庭舟悄悄在袖中握起拳头,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好想回到过去,让他再看一看他的云妹,哪怕是一眼也好,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众人一时无言,景扶苏宛如一面镜子,让所有人看到了自己。
这时,船板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众人大梦初醒,船头吃水已经沉了下去,船尾高高翘起,但大船承受不住这样的高低差,几片船板从中间断裂开来。
寇端云反应快,她拉了拉程晏道:“船快沉了,赶紧让阿盈姨娘和景师伯换小船。”
程晏帮着卢香盈把景扶苏扶起,手腕用力带着二人落到小船中。
但小船实在太小,三个人已经显得拥挤,寇庭舟赶忙去放第二只,忽然听到寇端云的惊呼声:“卷入阵眼了!快让它停下!”
寇庭舟又赶忙回头,只见小船不断地在漩涡中打转,卢香盈将景扶苏紧紧抵在船边,防止景扶苏落入水中,程晏开启阵法,企图和阵眼对抗,但他身上的灵力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乱作一团,完全不听他驱使,使得三个人似乎是被阵眼“吸”住了一样。
还在大船上的寇端云伸出纤细的手臂拉住程晏的手,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先天灵宝的灵力,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要将他们拉回大船上一般。
寇庭舟手中不停,不多时将另一只小船放到了渝江中,他控制着船只接近寇端云,忽然船板中央全部裂开,高高翘起的船尾像一只折翼的大雁,猛地拍到江面上。寇端云瞧准时机,跳上寇庭舟的小船,也正在这一瞬间,程晏带着景扶苏和卢香盈挣脱开阵眼的束缚,朝着夜色铺满的江面上驶去。
夜风渐渐平息下来,船行平稳,卢香盈想帮景扶苏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程晏顺势跃回寇端云的船上。
寇端云撑着船边问道:“阿盈姨娘,你们准备去哪里?”
现在这个情况,灵泉仙府是不好回去了,对云灵阵虽然让程晏暂时稳住了,但渝州妖祸尚未除净,景扶苏灵力尽失,此时回渝州怕会遇到危险。难道要回紫宸仙府?景扶苏要如何面对紫宸散人?
说什么天大地大,可真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容身之处,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卢香盈皱眉沉思,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
她望着景扶苏,景扶苏望着她。
“桑落山如何?”程晏忽然问道。
卢香盈面色一喜,虽然在另一个世界,自己身陨后,景扶苏为了增强自身灵力,以便穿越时空,救回卢香盈,曾经去修真界第一酒庄桑落山庄求灵酒,但最终一言不合,景扶苏直接屠了人家满门。
但在这个世界,一切尚未发生。桑落山幅员辽阔,又不止桑落山庄一家酒庄。更重要的是那里环境清幽,灵气浓郁,对于调养身体放松心情都是极好的去处,卢香盈好几年前就像去看一看了。
她对上景扶苏的视线,景扶苏笑道:“都听你的。”
寇端云又喊道:“要不然我们顺路送送你们吧,你们两个没有意见吧?”这后半句是对着程晏和寇庭舟说的。
程晏露出温柔的眼神,“听你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