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番外十

在帐里焦急地等了约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玉翠掀帘走出去,远远瞧去,营地木栅栏大门敞开,乌压压的骑兵进来,打头的两人,一人骑棕马,另一个骑黑马。

是周翎和贺元!

玉翠认了出来,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可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女儿细细的抽泣声从旁边传来——

“妈妈,你一直不回来,帐子里的蜡烛呼呼灭了,好黑,我好怕。”

比她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豆丁哭红了鼻子,一抽一抽地耸着小肩膀。

玉翠见了,既心疼又自责。

她光顾着阿元的事,却把女儿一个人丢在营帐里那么久,珠珠很怕黑,估计先前自己也偷偷哭好久了。

她蹲下身,给女儿擦擦泪,“珠珠,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珠珠“哇”地一嗓子哭开了,扑进她怀里,胖嘟嘟的小手搂紧她脖子,不肯放。

玉翠知道,女儿这次是真吓坏了。珠珠很乖,哭得很少的。

本来还想等会儿再和阿元说会儿话,可看看怀里抽哒哒的小豆丁,玉翠决定有什么事还是明儿再说吧,反正阿元也平安回来了。

玉翠抱起女儿,一路哄,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

入夜,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玉翠却怎么也睡不着。

床头边上的蜡烛已经被吹灭,黑漆漆的帐篷里,她侧躺着,目光没有焦距。明明一切顺利,可不知为何,她却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记忆在脑海中如浪潮般翻涌,她不停地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绪混乱间,忽然!外头鼓声大响。

紧接着就是嘶吼的声音——

“有人闯营!”

闯营?

玉翠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记忆的宫殿似乎另有一道暗门辟开。

一瞬间,当年的记忆全都涌进来。

她记起来了!

贺元不是剿匪出的事,而是……而是有流匪夜闯营地,受的伤!

可是,这么重要的信息她怎么可能记错?

玉翠呼吸急促起来,她记忆不差,现在问起十几年前的事都能如数家珍,背法律条文时也是同班同学中速度最快的。

可偏偏,在贺元受伤这么重要的事上,她的记忆出了偏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头疼欲裂。

一旁熟睡的女儿也被外头嘈杂的响动吵醒,害怕地问她:“妈妈,外面怎么了?是有坏人吗?”

玉翠这才意识回神,她叮嘱女儿:“珠珠,现在有重要的事,珠珠自己穿衣服爬起来好不好?”

珠珠点点头,小胳膊去够床尾的衣裳。

玉翠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包袱,最重要的是那串念珠。

她缠在手臂上,又用绸带绑紧了才放心。

“妈妈,我们要走吗?”

珠珠已经穿好衣裳,抱着哼唧的团子站在床边问她。

走?

玉翠私心想多留一段时间,可这下恐怕不得不走了。

她说:“妈妈也不知道,可能……”她没往下再说,叹了口气,抱起女儿先打预防针,“珠珠听话,等下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哭,知道吗?”

珠珠乖乖点了点小脑袋。

玉翠挎起包袱,抱着女儿,就往外走。

还是和上次一样,重伤的贺元是被送去周翎的帐篷里。暗青色的毡帘反复地掀起又垂下,小兵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

珠珠害怕地趴进她颈窝里。

玉翠往里走,王老大夫已经在给贺元处理伤口了。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王老大夫抬了抬头,待看见挎着包袱,一副准备跑路样子的玉翠母女俩,明显有些吃惊:“玉翠姑娘,你这是……”

玉翠没有正面回答:“先生,营地不安全,贺小将军恐怕不适合再留在这儿吧?”她抿了下唇,目光坚定,“我和你们一起走。”

王老大夫皱了皱眉,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

人就是这样,尽管情理上来说,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也不适合留下,可主动要求走,也被邀请一起离开却是两码事。

前者未免有贪生怕死的意味,而后者因被动反而不会被猜忌那么多。

不过,尽管心里有些不大得劲。但救死扶伤惯了的王老大夫还是没有拒绝这桩提议,沉着声说了句:“可以。”

这次王老大夫没要她打下手,是个小兵在旁边协助着处理伤口。

贺元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上身赤露,胸膛和腹部竖插了好几只箭矢,伤口处的窟窿里缓缓流出暗红色的污血。

玉翠咬紧下唇,身子凉得厉害。

珠珠只看了一下,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吸鼻子,小声又害怕地问:“妈妈,爸爸会死掉吗?”

“不会的。”她安抚女儿,也是在安抚自己,“爸爸会没事的,珠珠不要怕。”

终于处理好伤口,王老大夫还没来得及擦擦汗,就有个小兵掀开帘子焦急说:“王老先生,马车准备好了,赶紧走吧。”

抬人的抬走,搬行李的搬行李。

一番折腾,马车轮子骨碌碌地转起来。

事情的走向似乎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可细节处到底有了变化。

这次驾车的直接是王老大夫,她和珠珠在马车里照料着阿元。

颠簸的山道上,车厢晃得厉害。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始终没停,山中风雨说来就来,马车前帘被高高卷起,狂风裹挟着雨点,往车厢里砸。

玉翠用披风裹住软榻上的人,自己几乎在半跪着在颠簸的车厢中维持平衡。珠珠吓得厉害,也不敢哭,抱着团子在她腿旁边缩成小小一团。

玉翠刚想提醒王老大夫注意路上的土坑,以免和上次一下,又卡住车轮。可她手刚伸出去要掀开前帘,马车忽地剧烈颠簸了一下,她差点整个人头朝下跌出车厢。

扶着马车侧框弯腰站起身,玉翠不出意外听到那声熟悉的台词:“糟了,车轮子陷进去了。”

她跳下马车,风雨里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又很快被雨水打湿。

“王老先生咱们赶紧推车罢。”

没有任何迟疑,玉翠撸高袖子就去了马车后头。

雨水几乎让玉翠的视线模糊成一片,她力气不大,可此刻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把马车推上去。

或许真是在危机关头,人的爆发力无穷大。

马车轮竟在玉翠和王老大夫的齐心协作下,攀出了泥坑。

刚舒一口气,玉翠侧头说:“先生,咱们赶紧上马车。”

两人一左一右绕着车厢过去。

“咻!——”的一声利箭破空声,玉翠还没反应过来,一直银头玄尾的箭矢便擦着她的脖子飞过去。

有粘腻的液体从颈侧流下来,玉翠感觉身子更冷了。

可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跟命比起来,收点伤不算什么。

她连擦都没擦,就赶紧踩上马车。

“驾!”

王老大夫抽鞭长呵,马车又咕噜噜地转起来。

玉翠坐在车厢里,颠簸中思考却异常清晰。

情形和上次一样,敌人追上是迟早的事。

要想贺元能安全,她必须早做打算。

马车在曲折的山道上拐了不少弯,雨天,追兵,急驰……这几个因素撞在一起还真是运气背。

身后的马蹄声愈近,玉翠心跳也越来越快。

没有时间再思考那么多,她扑在侧帘旁,抬手掀开了帘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头一闪而过的景物。

等又转过一个弯,看见记忆里熟悉的巨石时,玉翠忍不住踉跄扒开前帘,朝王老大夫喊:“先生快停下!”

王老大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追兵在后,此时停车几乎等于找死,一时手下没松。

玉翠急得直接上手夺过缰绳,使劲勒住了马。

马头高扬,车轮停了下来。

王老大夫气得发抖:“玉翠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先生你听我说,咱们再拼命往前赶马车,可这马毕竟拉了个车厢,还有咱们四个大活人。远远比不上人家单单骑马的轻松,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要是等真被他们追上,会有多糟糕,我不用说,您心里也清楚。”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快速说,“所以我们不能再这么一味往前冲了。”

“那你的意思是……?”王老大夫听进去她的话了,可眉头还是紧紧缩着。

“我来驾车引开他们,先生您带小将军躲起来。”她指了指那块巨石,“就藏在那后面。”

“可是……”

“没有可是,”玉翠打断他的话,“王老大夫,求您照顾好小将军。还有,千万别去青州。”她郑重地叮嘱。

王老大夫闻言一惊,这姑娘怎么知道他原本就是打断带小将军去青州?

不过情况危急,显然也不适合再问。

两人携手将昏迷中的人抬至巨石后,又快速提来包袱。玉翠甚至连小狗都拎了下来。

见那姑娘要走,王老大夫到底不忍:“姑娘,老夫年岁大,也活够了。还是……”

玉翠摇摇头:“王老大夫,您医术好,照顾阿元我更放心。”

她低了头,掌心眷恋地轻触贺元的侧脸,轻声说:“阿元,我走了。”

只是有点遗憾,来的这段日子尽管她有心拉进两人的关系,但好像适得其反,他有些讨厌她。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离开的话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玉翠站起身,再无半点迟疑,转身快步朝马车而去。

大雨中,昏迷中的少年将军眉心不安地蹙起,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有极浅的气音被风声全然覆盖。

回了马车,玉翠接替王老先生成了驾车人。

马车飞驰出去,溅起无数污水。

山风呼啸,瓢泼大雨倾洒,玉翠一点也不敢放松注意力。

她希望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她和珠珠能够安稳借助念珠的力量离开。

可是山道泥泞,马已疲惫,而后头的追兵却越来接近。“哒哒”的马蹄声错乱着,几乎是近在咫尺。

珠珠脑袋趴出前帘,细细的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妈妈,我害怕。”

玉翠心里觉得愧对女儿。因为依此时的情况来说,已经再没有时间能下车,伪造马和车厢分离,车厢跌下山崖的假状了。

她朝女儿说:“珠珠,现在听清楚妈妈的话,我们怎么怎么来这边的,现在就怎么离开。那串珠子会带我们离开,妈妈会一直和珠珠在一起,珠珠别怕好不好?”

“好。”珠珠停止了哭泣,爬到妈妈身边,紧紧抱住妈妈的腰。

玉翠心脏怦怦跳,勒马绳的手攥紧,在一个狭窄的山道路段用长剑猛刺马身。

马嘶鸣一声,前蹄高踢。因疼痛而不受控。

玉翠松了马绳,抱紧女儿,“珠珠别怕,按刚刚妈妈跟你说的做。”

疯马在窄道上发狂,车厢剧烈晃动,侧轮凌空悬在崖边,接着整个车厢连带马都坠下崖去。

凌乱的车辕和马蹄,追上来的人马都在此处停下,他们目睹了马车坠崖的瞬间,此时对视了几眼,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便相继掉转马头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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