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南渡

第1章 楔子 南渡

“太白经天,天柱星动,大凶之兆!”

术士冷漠的预测撕裂了漆黑的夜,带来一阵恐慌,甲板上一阵骚动,人们点起了火把,船上立时灯火通明。

光明暂时驱散了恐惧,人群里寂静无声,而“谢”字大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向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宣示着主人的名号。

谢廷杉,这个头发花白却眼神坚毅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后面跟着他的一双儿女,谢京华与谢齐芳。

谢京华二十出头,长年习武使他肤色黝黑,周身刚劲之气,他的妹妹谢齐芳比他矮一个头,眉目清雅却又自带世家特有的书卷气质。

谢京华心直口快,未等谢廷杉开口便抢白道:“什么大凶之兆!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就是满口胡言,管他什么金人辽人,我大宋怕他不成!”

谢齐芳秀眉轻皱,劝道:“哥哥,先听父亲怎么说。”

谢廷杉轻咳一声,冲穿着穿玄色广袖宽袍的术士问道:“陈道长,此行果真凶多吉少?”

陈道长微微叹口气,对谢廷杉说道:“谢家主,大厦将倾,你我不过雨中浮萍,如今怎么又做这些蚍蜉撼树之举呢?”

“大厦虽倾,你我难得保全,若不蚍蜉撼树,难道坐以待毙?”谢廷杉一句一顿,掷地有声。

谢齐芳神情微微一变,出发时父亲什么都没说,只当是国破之后的普通避难之行,然而此刻听两位老者的对话,却又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些秘密。

“谢家主,我们已经在这海上行了十日,至今没有找到那个地方,更何况今夜将有暴风雨,若不再找到停泊的地方,只怕我们就真的应了这天象,有来无还了。”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谢京华冷哼一声:“哼,危言耸听!”

谢廷杉慢慢地转过身,动作缓慢甚至有些僵硬,然而人群忽然没了声音,人们注视着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他的眼神坚毅如同一尊神祇。

“孩子们,当初带你们入海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踏上这片海的时候,就把命放在后面,我们的国家被金人占了,我允许你们带着自己的妻儿父母上船,因为我答应你们不会让你们死在金人的铁蹄下。

“孩子们,今晚会是艰难的一夜,但是你看,我的儿女也在这里,我们此刻更该团结,因为我们的新生活就在明天开始,我向你们保证,你们绝不会死在我老头子前面!”

人群久久没有声音,是的,金人连两位皇帝陛下都掳去了,皇子和公主们都沦为金人的奴隶,他们这些普通的百姓,又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若非谢家主肯收留他们,他们怕是早已横死街头,更别说如今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安抚了人群,谢廷杉指示着谢京华安排人手,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人群渐渐散去,甲板上又回到了黑暗之中,谢廷杉右手轻轻扣着栏杆,拇指上翠绿的扳指映着他布满皱纹的皮肤,像某种窥视猎物的野兽。

良久,他问:“当真不可行?”

陈道长回道:“凶险异常,谢家主,此举有违天道,你我日后地狱相见,可不知后不后悔?”

“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又与地狱有什么分别?我们整个国家就在地狱里,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光景了。”谢廷杉说着拍了拍陈道长的肩膀,“你我同下地狱,黄泉路上却也不寂寞。”

回到船舱里,早有仆人沏上了茶,茶水蒸腾的烟雾里,谢齐芳觉得父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爹爹,此次出海,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果真是为了躲避金人吗?”

听到女儿的问话,谢廷杉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而后他又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都知道了?你从小心思敏捷,若论才情心性,你大哥皆不及你,只可惜……”

只可惜,你偏偏是个女孩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然而聪敏的女儿倔强地抿了抿唇,心中已经了然。

“父亲,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谢京华进来汇报,脸上表情沉稳,毫无方才莽撞之色,看见自己的妹妹,他欲言又止。

“你妹妹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吧。”

“那些船上的装置已经布置好了,这样舍去一半的船只,会不会有些不妥呢?”谢京华低声问道。

“舍去一半船?父亲,你要做什么?”谢齐芳感觉到了其中利害,还未等到父亲回答,便急忙问道。

“此处去神境,需经过海妖的领地,根据先祖的指示,需以五千活人骨血为祭。”谢廷杉淡淡道。

“五千活人!”谢齐芳忍不住惊呼,谢京华却一脸平静。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些人为赵家为奴卖命这么多年,我们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抛弃他们。”显然父兄两人已经达成一致,却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赵芳海觉得十分委屈,又为自己亲人的做法感到心寒。

“妹妹,不要劝了,父亲心意已决。”赵静海看着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妹妹,柔声劝道。

“欲成大事,怎可有妇人之仁?”谢廷杉冷冷抛下这句话,对女儿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谢家百年传承,怎可因一时恻隐毁于一旦。”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谢廷杉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你下去吧。”

谢齐芳倔强地抿唇,尽力把眼泪忍了回去。

“是,女儿谨遵父亲之命。”

听着窗外越来越急的海浪声,赵芳海辗转反侧,最后索性起身点着了蜡烛。

她静静地坐在桌边,昏暗的烛光映着她清丽姣好的面容。这张脸,曾让汴梁无数的王孙子弟趋之若鹜,媒人都要踏破谢家的门槛,然而身为父亲的谢廷杉无一例外地把这些人挡在了门外。

作为世代的商贾,谢家善于结交权贵,却不把任何一个家族子弟放入朝中为官,只一门心思地打理家业。

如今看来,谢家一开始,就没打算长久呆在中土,神境……

难道真如传说所言,谢家,是神的子民吗?

谢齐芳觉得自己不能在想下去了,谢家有太多的秘密是她不能触碰,不能揣测的。

她从腰里拿出一物,用手指轻轻地敲击。

那是一只飞镖,造型古朴,以精钢混以西域奇矿制成。女子是不能学习谢家的武功的,她求了父亲许久,谢廷杉才勉为其难地应允她学暗器。

事实证明她在这方面极其有天分,不到三年便得到了师傅的全部真传,师傅也把自己平时不离身的这只名为“星棱”飞镖送给了她。

她用手指轻轻敲击星棱,它发出一阵悠长的清鸣,是不输于任何宝剑的利器。

这是谢齐芳冷静自己的方式,听着星棱发出清越的兵戈之声,她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突然船身猛地摇晃,星棱差点脱手而出,谢齐芳稳了稳身形,神色微变——暴风雨,已经来了!

楔子南渡(二)

这场暴风雨来得迅疾而猛烈,在船头收帆的工人来不及反应,就被斜刺冲来的一个浪花吞噬了身形。

人们慌乱起来,急匆匆的人在甲板上来来去去,工人们拼劲了全力拉着固定桅杆的绳子,让它不至于在狂风中折去。

豆大雨点很快打了下来,隐隐有越来越凶的态势,最终变成了瓢泼大雨,狂风尖叫着刺着每个人的耳中,混在雨夜中仿佛魔鬼的怒吼。

陈道长站在船头,看着手中的罗盘,右手在不断地推算。给他打伞的小童早被巨浪卷了去,他浑身早已湿透,头发胡子湿哒哒黏在脸上,看起来分外滑稽,全无风雨前仙风道骨、广袖流云的模样。

突然,他停下了手中的推演,右手指向一个方向,眼中精光迸射:“生门在此!”

谢廷杉手一挥,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恐惧,反而因为兴奋而声音颤抖:“按照道长的指示,全速前进!”

人们安静地执行了家主的命令,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又遇上这样大的暴风雨,既然家主选择相信这个术士,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家主。

谢齐芳给父亲撑着伞,心里惴惴不安。

这群人并不知道,船行进的方向不是生门,而是地狱之门。

船行到某一处时,暴风雨忽然停了,天上星辰清晰可见,他们仿佛穿过了一道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门外****,门内风平浪静。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这个老道士还真有两把刷子,生门果然在此。

谢齐芳却更加不安起来。谢京华悄声对她耳语道:“妹妹,回房里躲起来,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谢齐芳浑身一顿,并没有挪开脚步,“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她语气坚决地说道。

谢京华知道自家妹妹的脾性,知道劝也没用,遂不再多言,只是又往谢齐芳的跟前站了站,把妹妹护在了身后。

谢廷杉冷着脸,丝毫没有暴风雨停止而带来的喜悦,他对众人吼道:“不要回头,继续开船!”

人们从这诡异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加快了船开的速度。

一震。船身又是一震。

动静虽然不大,谢廷杉却瞬间变了脸色。

他知道那是海底的恶魔刚刚苏醒,如今不过是打了一个呵欠。

人们也发现了一丝异样,船头行进的方向变得十分奇怪,可是等他们凝神去看时,船身猛地在海面上划出了一个弧度!

“漩涡!是漩涡!”

恐惧很快攫取了每个人的心脏,人们开始呼天抢地,有的生死关头恶向胆边生,把陈老道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谢廷杉铁青着脸,刚刚他一个趔趄差点被甩到海里。

此刻他紧紧抓着一根柱子稳定身形,对谢京华说道:“可以断了。”

“是,父亲。”谢京华静静答道。

就在两人说话说话的间隙,“门”破了。失去了屏障,****倏地卷了进来,方才的风平浪静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翻滚的海水冒着牛眼大的泡沫,一只布满鳞片的爪从翻滚的海浪中伸了出来。像是一只龙爪,然而当它整个冒出海面时,众人的呼吸停止了.

这是一只像龙又像蜥蜴的怪物,单是那个诡异的头颅就占了它身体的三分之二,看到甲板上的惊慌的人类,它毫不羞涩地回眸一笑,露出了血盆大口和尖利的牙齿。

回眸一笑,百吓生。

“妖怪!是妖怪!”

众人被吓得够呛,更加卖力地开船,想立刻摆脱这个怪物。

一群群手持白刃的黑衣人冲了出来,把整条船护了个严严实实,他们甚至从船舱里推出了一架大炮。

谢齐芳的脸色白了,豢养死士乃是欺君大罪,更别说持有兵器火药。

“铿啷……”

铁链滑动的声音,船行进的阻力突然小了许多。

上船时那些青壮年被安排在谢家本家的船上,他们的妻儿父母则被安排在后面的船上,为了安全,载满了老人孩子的船只用铁链彼此相连,最后连在本家船的后面。

此时,连接本家的铁链断了。那些船上只有最简单的巡逻守卫,仅有的武装力量早被谢廷杉召了回来。越来越多的“海妖”出现,有些已经爬到了船上,毫无疑问,他们生还的机会非常小。

谢廷杉此刻的脸上居然异常的兴奋,这艘船上有着训练有素的武装,这艘船也是为了这次出海而用了特别坚固的材料。

海妖已经出现,说明神境就在眼前,谢家的繁荣,必在他手中延续!

看着表情近乎疯狂的父亲,听着后面的船上老人孩子的哭喊,在这样的暴风雨夜,谢齐芳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那些海妖已经游到了船侧,试图爬上去享受送到嘴边的美食。

然而训练有素的谢家死士在它们的爪子攀上船舷之前就将它们射在了船下。

暴风雨愈加猛烈,伴着震耳欲聋的雷电,击到了后方的船只。

那些载满了妇孺的船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老人孩子的哭声愈加明显。

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进了海妖的肚腹,此刻船只着火更是祸不单行。呆在船上被烧死,跳下船去成为妖怪的食物。

更多的人选择留在船上,放声向本家求救。

风里传来烧焦与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船上的役工们听着自己亲人的呼号,纷纷跪倒在谢廷杉面前。

“家主,求求你!救救我的老婆孩子!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您!”说完咚咚咚几个响头,磕得船板微微震动。

“家主,求求你救救他们!”

“是啊,家主,救救我们的亲人。”

越来越多的人跪在谢廷杉面前,不断地磕着头。他们拜皇帝的时候可能都没有这么虔诚过。

谢齐芳于心不忍,劝道:“父亲,他们的亲人如果不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恐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地上岸的。”

“我何尝不知?”谢廷杉眉头一皱,说道:“我们船上保留的食物和水,最多够我们这些人撑三天,若是加上那些老弱妇孺,我们这艘船只怕连一天都撑不过。”

谢齐芳咬了咬下唇,不让这些人知道献祭的事情,可是她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去。

末了,谢齐芳试探着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至少把绳子和软梯放下去,你看,有一些人都已经游过来了!”她几乎流着泪恳求自己的父亲,“至少……至少这些人,我们可以救起来……”

“罢了,”谢廷杉叹了口气,“你生性纯良,今天这些事你本不该看到。”他冲自己的儿子摆了摆手,“照你妹妹说的办吧。”

役工们感恩戴德,冲着谢齐芳不住地磕头。

本家的船渐渐驶离了漩涡,船行驶得越来越稳。然而被救上船的人并不多。

谢齐芳站在船边,帮忙把游过来的人救上来。

“快点,快一点游啊!”谢齐芳焦急地看着那些还在海浪中挣扎的人们,口中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一个浪头打过来,谢齐芳看到了距离船最近的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那是一对母子,趴在一块小小的浮板上,母亲半个身子都在海里,她一只手抓着浮板,另一只手在努力把孩子网商托,让孩子的头露在外面。

“时辰已到,星辰归位!”陈道长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人们在慌乱间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听得此言,谢廷杉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透明的水晶小瓶里盛满了紫色的液体,朝着陈道长所指的方向,发出微微的光来。

“神之血……”陈道长喃喃,“谢家有此等宝物,怪道你倾尽家产也要出海。”

“此乃我谢家不传之秘,我谢家百年传承皆因于此。”谢廷杉说着,拔了瓶塞,把瓶子里的液体缓缓倒进海里。

虽然只倒进了几滴,海妖们却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纷纷退去。

这边,谢齐芳也感觉到了海妖的异样,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它们全都退了回去。

但是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是没有游过来。

谢齐芳把身子探出船外,对女人张开手臂:“快!把孩子扔给我!我接住他!”

那对母子在海浪中起伏,几次险些被掀下浮板去。

听到谢齐芳的声音,孩子的母亲咬咬牙,在下一个浪花打来之前,把孩子用力抛了出去!

“全速开船!”谢廷杉冷冷地下了命令。

“不!”谢齐芳没想到这个时候船会加速,原本伸手就可以接住这个孩子,然而此刻她不得不努力探身往前去接住他。

“扑通——”一声,谢齐芳没有接住孩子,自己也掉了下去。

“小姐落水了!”

谢京华听到动静,立刻跑到了船尾。

一个浪头刚好打过来,再加上加速行驶的巨船。孩子和谢齐芳、谢齐芳与船的距离都越来越远。

一只往回游的海妖发现这个孩子,径直朝着他游了过去。

“不!不!”谢齐芳大喊,然而她的叫声无济于事,海妖毫不手软地撕开了孩子的脖颈,腔子里的热血喷了它一脸,它全然不顾,贪婪地埋头啃食孩子的脑髓。

在船上远远看去还不觉得海妖有多可怕,此刻它在自己面前杀了一个人,谢齐芳才真真感到一阵恶寒。

海妖吃完了孩子的脑髓,冲谢齐芳咧咧嘴,冲她游了过去。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谢齐芳吓得花容失色,她求助般地朝周围望去,却只看见孩子母亲没有透露的尸体孤零零地飘在浮板上。

谢齐芳心都要凉了,爹爹怎么还不来救她?

“妹妹!”谢京华心急如焚,“爹爹,快停船!妹妹在海里!”

谢廷杉扒着船舷看向海面,他目睹了海妖吃掉那个孩子的全过程,然后看着它冲自己的孩子游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发着微光的琉璃小瓶,扭过了头:“继续开船。”

谢京华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妹妹还在里面!”

“我知道。”谢廷杉静静答道,“神境之门的开放只有片刻,错过了开放,就必须再等一个甲子。不是我不愿意救你妹妹,是整个谢家,不能等她。”

看着自己的父亲扭头离开,谢齐芳的心凉到了谷底。

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已经,被放弃了……

海妖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急不可耐地要享受眼前的食物。

“轰隆——”一声,谢齐芳眼前忽地一黑,感觉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等到声音消失,谢齐芳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被本家遗弃的船已经烧得体无完肤,谢齐芳在连连躲避中不知不觉靠近了它。却没想到它会在此刻整个坍塌下来。

海妖被当场砸成了肉饼,谢齐芳捡得一命,被夹在两块甲板之间动弹不得。

慌乱间被汹涌的海浪撞击到撞击到甲板上,腰部传来一阵钝重的疼痛,她心下一动,摸到自己腰间的星棱。

它还在……

从踏上这艘船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父亲变得冷厉狠辣,哥哥一直在守拙养晦,而自己……自己也被父亲放弃了。

此时此刻,唯有幼时研习的暗器未曾辜负于她,尚能救她于水火。

常伴自己的飞镖未曾丢失,谢齐芳几乎要落下泪来,在这火与海之间,只有它是她唯一的依赖。

把衣带绑在星棱的末尾,趁着下一个浪头带来的冲力,她将它射了出去,飞镖在触到船上的软梯后转了两个圈,牢牢系在了软梯上。

在这样远的距离,准确控制飞镖的力度,让星棱堪堪接触软梯后改变方向系在软梯上,而不会因为力度过猛而刺破船板,危及一船人的性命。

谢齐芳苦笑,谢家的武功只传男子,即便她身为长女,也只能学习正派不齿的暗器。

教她暗器的师傅惊异于她的天赋,却也在感叹之余发出了宿命般的预言——以她的才能研习暗器,对谢家来说不为大福,便为大祸。

谢京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妹妹,是妹妹!”转头喊道,“快!降低船速!快!”

虽然降低了船速,船依然在缓缓行进。

谢齐芳被船牵着往前去,她夹在两片破裂的船板之间,身体渐渐离开了夹缝,然而船板破碎的边缘还是划破了她的左肩,硬生生从她的肩头削下一片血肉,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又很快被海水冲散消弭。

肩头伤口被海水刺激,是她今生从未经历过的疼痛,流入肺腑侵入五脏,痛到她连哭泣都几乎忘记。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拉着脐带,生生扯出母体的婴儿,这一刻,她难得笑了笑。

她知道,她也变了。

船上的人慢慢收了软梯,把谢齐芳拉上了船。

入手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兄长温热的手臂,谢齐芳忍不住抱住哥哥,埋在他怀里,终究哭了出来。

“哥哥,我们一家人,会下地狱的。”在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里,谢京华听到她这般说。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快被海风吹散,在这场灾难中微不足道,“父亲也知道……”

最后一句,化作了唇边似有若无的叹息。

谢廷杉粗粗扫视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对谢京华道:“静海,带你妹妹进去疗伤。”

“是,父亲。”

漩涡吞噬了剩下的船只,慢慢地沉寂下来,汹涌海浪也渐渐颓了。而后,方才漩涡的中心,涌出了成片的血液,仿佛底下的恶魔已经吃饱餍足,把吃剩的残羹剩饭扔了出来。

它像一只巨大的血色独眼,盯着船上的一行人,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等到第三天的早上,船只终于行到了靠近陆地的地方。

众人都很兴奋,谢廷杉也难得露出了笑意。

“父亲!小心!”

谢京华焦急喊道。

天空中不知何时居然落下了一个火球,直直地朝着谢廷杉砸了过来。

饶是谢京华武功底子扎实,居然直直地迎了上去,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刀已经出鞘。

谢京华一刀看向那个火球,带着强大内力的那一刀几乎毫不费力地劈开了火球。

火球分成两半后去势不减,谢京华一个鱼跃而起,一脚踢向半个火球,这半个火球硬生生改了方向,向着另一个火球冲了过去。

“扑通”一声,分成两半的火球落入海水中,发出“滋滋”的响声。

“哥哥,你没事吧?”谢齐芳焦急地问道,她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依旧脸色苍白,脸颊瘦了一圈,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我没事的,妹妹。”赵静海答道,把披风给她紧了紧,“都说了让你在里面呆着,你现在不能吹风。”

看到兄长只是靴子微微被灼坏了,她放下了心,眉头舒展开来,平添几分神采。

然后,她神情一变,伸手指着一处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皆是浑身一震。

那是他们即将到达的大陆,目光所及之处,一侧是皑皑的雪山,一侧是徐徐冒着烟灰的火山,而在中间连着的,正是他们驶来的这片大海!

“锵锵——”众人向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看到一只巨大的飞鸟从那火山中腾空而起,它通体火红,脖颈细长优雅,只是尖利的喙带着微微的红色,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凤凰于飞,其鸣锵锵。

这片诡异的大陆上,居然存在传说中的神兽!

这华贵的鸟儿在空中盘旋两圈,发出一阵长鸣,往陆地飞去。

落地的瞬间,尖利的喙和艳丽的羽毛褪去,变幻出一个弱冠男子的模样。

众人的呼吸再一次停止了,凤凰变幻出的男子居然身着月白色的长衫,漫天的光华都聚到了他的身上,眩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谢齐芳自认见识过不少文人雅士,只是这般风采绝然,她还是第一次想用“风华绝代”这个词来形容男子。

只是可惜,这风华绝代的“美人”说出的话实在不怎么美丽:“果然每到此日,便有食物从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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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随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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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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