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 上钩
郝月关笑道:“这么俗的谚语有何不知?当日桓温游寺,和尚不拜。桓温说,你没见过杀人不眨眼将军么?和尚反问,‘没见过不怕杀斗和尚么!’,苏兄,如今是盛世,此地乃名城大郡,你今日非礼欺人,我怕你什么?何况我飘零四海孑身一人,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意,本来就无家可破无门可灭!”。
说到最后,郝月关铿然如石,丝毫不惧苏建的言辞威胁。
“放肆”,闻听郝月关不软不硬,针锋相对的回答,苏建勃然大怒,厉声断喝道,“你一个已革孝廉,在父母官前狂傲无礼,就是罪!哼!我就不信剃不了你这刺儿头!你不是说我这酒是‘祸水’么?来!”
“在!”,只见两名恶奴应声向前,看向郝月关的神情,活脱脱的老鹰看小鸡的模样,满脸的戏谑。
“灌他!”苏建涨红着脸,嗤着声吼道。
“扎!”那两名彪形大汉挽起了袖子,向前迫近了几步。
见郝月关面临险境,李荣立马便坐不住,一脸急色地望向刘非。
但见刘非此时也是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面露急切,眼中熠熠闪着火光,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压了下来,望向郝月关的眼神也闪烁着一种分外期待的光芒。见刘非猛然镇定如此,李荣心里虽着急,但也不甘僭越催促,只得怀揣着疑惑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刘非之所以选择袖手旁观,一方面是因为景帝皇帝家教极严,明令皇子不得结交外官,干预地方政务,皇长子刘恒曾经奉差芜湖,因为看不惯县令仗势欺人,凌辱百姓,便杖责了一个县令,一回去便被禁足一月,罚俸半年,因此刘非对于这些个以往教训是有些顾忌的;另一个缘由,则是刘非想借机瞧瞧郝月关真正的份量到底有几斤几两,有多少干货。
对于这个苏建他也知道,在离京南下的时候,对于江南这些个重要官吏也做了一些了解,那时见邸报,吏部报的三名“卓异”里名列第三,算是顶尖儿的好官,谁知在下头如此跋扈,目无王法!
正当刘非还在思虑的时候,郝月关却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转脸笑谓苏建:“你如此欺我,是不是看我已残废,无力再入宦途?要是我未除功名,即便不是进士,恐怕你也不敢轻慢,是吧?”
“对了。今儿就是拿你开开心!”苏建眯着眼嬉笑道“罚几杯酒,顶多是个风流罪过,打什么紧?”。
苏建的话音刚落,苏博神情立振,眼神露出跃跃欲试,想看好戏的精光。
郝月关闻后,好像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道:“有这么句俗语‘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杯祸水我喝。不过先有一诗奉赠,不知可肯雅纳?”。
说到末尾,郝月关反问了苏建一句,布下了一个陷阱,就等着苏建一头扎下。
他这几句话不软不硬,似求情又似揶揄,众人都是一愣,苏博眼色更是得意,心里大骂郝月关这死瘸子太过做作,死到临头还在做垂死挣扎。
“但作无妨!”苏建一脸的志得意满,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像一头猪似的撞进了郝月关扎下的陷阱。
郝月关微叹一声,故作失意无奈,慢慢蜇到放着文房四宝的案前,一手拽袖、一手提笔,略一沉思,连着写了几个字。苏建伸着头看时,上头连着五个“苦”字,不禁喷地一笑,道:“这早晚才知道苦?你要识点时务,我怎会难为你?”。
郝月关毫不理会,握管疾书:
苦苦苦苦苦皇天,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杭州太守酒歌酣!
——常州书生郝月关谨赠。
写完展纸一吹,拈着踱至窗前,眺望一下,回头笑道:“我这个多愁多病书生身,可是要打你这倾国倾城的乌纱帽了!这张诗稿对仁兄而言,也不亚当年我在贡院写的揭帖!你今日于国丧期间携妓高歌画楼,已经触了大清律,知道么?”
谁也不防这潦倒书生还有这一手,满楼人都惊得呆若木鸡,痴坐无语。刘非先是一怔,心下大悟,不禁目中灼然生光:这真是个无双才士!定要将其纳入麾下!这机会嘛,恐怕还得从这对蠢父子身上着手!
良久,苏建才反应过来,知道上了郝月关的当,心里一紧,气势立时萎了下去,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要干嘛?”。
“我要——”郝月关看了看楼下,“怎么说呢?这楼下人可真多!看见楼上飘下一张诗帖,凭我郝月关的文名,写的又是本朝本郡太守,三天之内,保你全杭州都知道了。若或碰巧有个皇子龙孙或部院大臣什么的,或者有个御史、按察使什么的官儿,正愁着考功司察他的功课,没准儿连原诗奏明当今——仁兄,郝某可要与你同生死,共荣辱了……”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苏建见他说着话手一晃一扬的,真怕这个愣子手一松,立时就招惹无穷后患。听说城里如今真的住着个办差的皇子,就这省官道司里面也有不少对头,这国丧期间携妓高乐儿,“丧心病狂”四个字就得葬送了自己似锦前程。就没这些麻烦,老百姓口碑如铁,唱起来,三年察考时就是手拿把掐的凭据!
想着,苏建头上已沁出冷汗,勉强挤出笑脸道:“观鱼——观鱼兄!开个玩笑嘛,不当家拉花的,何必认真呢?来来来,还有那两位,坐过来,我敬你们三杯‘祸水’!”
看着苏建的丑态,刘非大笑起身道:“不论美酒祸水,我都吃不得了。李荣,你留下陪着他们吃酒,我还有事,先告退一步了。郝先生,今日一会实在投缘,明儿我请你小酌,还有事相求。”
郝月关闻听,微笑不语,李荣知道馆驿中还有一大群官员等着刘非召见,也不好相留,只好赔笑道:“是,省得了。”。
闻听李荣答话,刘非在郝月关和苏博身上睃了两圈后,便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小迤逦而去,却不知,他前脚刚走,苏博立马对着一个家奴耳语一阵,那家奴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