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杂种
上京城的冬天永远那么冷,冷到人的骨头缝都是阴冷的,琉璃红瓦上铺着薄薄的积雪,精致的亭台楼阁耸立,放着火盆的室内温暖如春。
一个瘦弱的孩子走在昏暗的小巷子,饿极了的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手里冷硬的馒头。消瘦的小手和耳朵冻得通红,鞋子又脏又破,脏兮兮的脚趾从破鞋里伸出来。身上的袄子五颜六色的脏乱破旧,活像个穿着大花袄子的乞丐。
许老天爷见他还是过得太好了,一群比他穿着还好一点的真乞丐跑过来,为首的是个比久旭高一个头的男孩,昂首挺胸的看着他,自认为颇有气势。
在久旭眼里男孩的姿态别说威武,跟府里老嬷嬷养的呆头鹅虚张声势时一个样的。
“杂种,把你手里的馒头交出来。”
迟早要把那只呆头鹅炖了,实在太烦人。久旭心想。
人在江湖混,哪有不打架!这是久旭从小就知道的道理,在这里弱小就等于挨打,而他从来都不是个任人宰割的。
见久旭不动男孩怒了,“狗杂种,都给我打。”
男孩带着七八个孩子朝久旭冲过来,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久旭遗憾的看了眼手里的馒头,知道今天是吃不成了,看着旁边的泥洼,手一扬馒头馒头准确无误掉进泥坑里,里里外外的染上一层墨黑的脏污。
久旭从来都不是挨打不还手的,凶狠的像一头失去庇护的狼崽子,别人他不管,对着男孩往死里揍。男孩要是是久旭的对手就不会找这么多人,被打得嗷嗷只叫。
久旭比起男孩伤得只重不轻,眼角被人狠狠揍一拳,要不是他躲得快这只眼睛已经瞎了。久旭死死压在男孩,握紧拳头朝男孩的眼睛凶狠的砸下去。
男孩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流血的眼睛独眼里满是凶光,抱着久旭的腰一个翻滚把他压在身下,拿起拳头就朝久旭脑袋上招呼。
双拳难敌四手,久旭很快就被揍得爬不起来的,剩下的只有挨打的份,拳打脚踢落到了他消瘦的身体上。一旁的男孩手臂不自然的扭曲着,一张瘦削的脸肿成猪头。看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久旭冷笑一声,一瘸一拐的上前狠狠踹了两脚。
看着已经不能吃的脏馒头,男孩骂了句“狗杂种”,带着人一瘸一拐走了。
久旭一动不动趴在冰冷的地上,一条黑色绳子串着的碧清色玉坠子硌得他生疼,小小的欲坠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楚”字。
久旭已经疼得麻木,也动不了,天空阴沉沉的,随时都能下一场大雪。
人生之所以艰难,因为生活中总会在你迈过这个坎时,下一个坎已经出现在脚前。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小小的单薄身体上,久旭脑子已经有些迷糊,脑子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语气冰冷的话,“夭儿,你怎么还没死?”
对,他叫夭儿,久旭是他用偷学来的字半懂不懂起的名字,冬天太冷,就像现在一样冷得人心里寒凉。他喜欢冬天出来的太阳,喜欢金黄的阳光,希望太阳在天上待得久一点。
夭儿是那个女人起的名字,久旭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高高在上的淳王妃,目前已经守寡十年。守寡十年为什么会有久旭这个快七岁的儿子,天知道,反正久旭是不知道。
当然明面上王妃还是冰清玉洁的王妃,久旭只是她名义上亲戚家的孩子,也从来不关心久旭的死活,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夭儿,你怎么还没死?”
我为什么要死!
既然已经把他生下来,他活了有了自己的灵魂,又为什么要为了盼着他死的人去死。他偏不,哪怕活得像一只野狗他也要活着,谁让他不乐意为别人死呢!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少年快步走进来,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侍卫宫女,这个漆黑破旧的小巷子也被这些人衬得富丽堂皇了几分。
久旭掀掀眼皮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身上的积雪被人挥开,温暖的披风盖在身上,冰冷的四肢百骸染上让人留恋的温度。迷糊中被人抱起,这一定不是那个女人,久旭心想。
果然,他听到一声惊呼。
“太子殿下!”
太子?他肯定是听错了,他一个王妃的私生子跟当朝太子能扯上什么关系?洗洗睡吧,然后他理所当然的昏过去。
再次醒来他已经在灯火通明的地方,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盖着温暖的被子,身上已经被上好药一点都不疼,这是久旭整个冬日以来过得最舒适的时候。
眼睛悄悄的睁开一条缝隙,打量着这个奢华的地方,哪怕是那个女人居住的地方都无法和这里比,久旭被震撼到了。
脚步声响起,一个十岁的孩子走进来,跟久旭相比这就是个营养过剩的孩子,身后跟进来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两人都是低眉顺目的垂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三皇子仰着双层下巴斜着眼睛看久旭,“你就是那个太子皇兄带回来的杂种?”
久旭听着靠近的脚步声,眯着眼睛不说话!
三皇子见久旭这样顿时怒了,“杂种!我跟你说话呢?”
“三皇弟!”一声怒斥响起,太子走进来,“这是五皇弟,你的教养,你的兄友弟恭呢?”
小胖子被训斥得呐呐不敢出声,太子被太傅教成了十足的端方君子,爱护弟妹,要是做错事情惩罚起来也绝不手软。
五皇弟?久旭的脸色有瞬间的古怪,他混迹市井许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懂一些,淳王妃可是当今陛下的弟媳,他还真是个□□的杂种?!
看着三皇子蔫答答的样子,太子楚景泽声音缓和几分,“回去抄诗经十遍以作惩戒,皇兄会亲自过目。”
三皇子顿时苦了脸,他最讨厌的就是抄书,面对太子只能恭恭敬敬的行礼,“是。”
三皇子走后,太子端了一碗汤药给久旭,“五皇弟,把药喝了。”
久旭把药端过来一饮而尽,冷静问道,“我还可以回王府吗?”
楚景泽愣了下,“皇弟今后都住宫里,别怕,这几天跟着皇兄,没人能欺负你的。过几天皇弟还要上学堂,皇兄给你选了个伴读,楼尚书的嫡子楼兰,他与你同岁。”
久旭在太子温和的声音中昏昏欲睡。
楚景泽看着久旭,伸手摸摸他干枯发黄的头发,叹了口气,“皇兄该早几日去接你的。”
久旭防备心重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熟,现在他就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醒不过来外面的消息又听得进耳里。
一个穿着龙袍的白胖男人走进来,挺着个像妇女怀孕四个月大的肚子,唯一跟儒雅的太子相像的地方就是身高和雪白的皮肤。
承宣帝平庸无能自大又懒惰,朝堂被他弄得一团糟,太子有心挽救也是无力。他这人薄情寡义又好色,从久旭的出生就知道他有多不讲究。承宣帝对自己后宫的女人薄情,对他这些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
看着坐在床边的太子挥手把所有宫人都赶出去,“你说你,别人巴不得少个对手,你倒好,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
“父皇。”太子连忙起身行礼,“他是儿臣的弟弟,儿臣不能不管。”
承宣帝指着太子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这个不听话的不孝子!”
说完,他捧着胖肚子转身就走。
太子连忙叫住他,“父皇,您干什么去?”
“朕去跳楼!”承宣帝气冲冲开口。
太子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父皇您别闹了,要是不管皇弟儿臣心里难安。”
承宣帝的脸色变了又变,“当初就不该把你给太傅,瞧瞧都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看着太子难看的脸色一摆手,“行行行,这事儿就依你,最重要的是你赶紧给父皇生个皇孙出来。”
“儿臣的事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哪里是想有就有的。”太子满脸的苦涩。
楚景泽曾经种过毒,人没死毒也解了,从那以后身体就不大好,也落下不利子嗣的毛病。
承宣帝的目光落到久旭身上,“儿既然喜欢他,不如就让他给你当儿子吧。”
太子顿时哭笑不得,“父皇,这是儿臣的弟弟,怎么能给儿臣当儿子。”
承宣帝收回目光,“儿不喜欢就算了。”
承宣帝第二天早朝就发了皇榜,久旭成了他第五个儿子,对于久旭讳莫如深的生母,老谋深算的,心理彼此心照不宣。
别以为承宣帝五个儿子子嗣稀少,他可是有十二个公主的,这么一看承宣帝是儿子少而不是子嗣少。
……
简易的木板床上躺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苍白的脸色却无损他出色的相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楚久旭睁开眼睛坐起来,伸手按按有些疼的额角,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一个老太监端着水盆走进来,等楚久旭洗漱完,老太监把两个小竹筒递上去,“王爷,这是上京来的消息。”
楚久旭打开其中一个,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太后给长公主选夫,意属承泽国公府嫡长子。
楚久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承泽公府嫡长子聂明芝和曾经的工部尚书嫡子楼兰是他的伴读,后来工部尚书犯事满门抄斩,楚久旭的伴读就换了聂明芝,极得他信任。
驸马的官职历来都是闲差,太后这是把手明晃晃伸到他身上来了!楚久旭手一握小小的纸片灰飞烟灭。
承泽公府早就没落,最有出息的就是聂明芝,别说楚久旭不答应,就是承泽公府也不会答应聂明芝当驸马。所以聂明芝娶公主的几率等于零,太后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接下来就要看太后的后手和她真正的目的。
老太监递上第二个小竹筒。
楚久旭把里面的信纸展开:户部尚书文书,卒!
信纸同样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风雨欲来!
楚久旭看着空荡荡的白皙手掌,朝堂不过才安静了两年。“收拾好东西回京。”
边境已经暂时安稳,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一年,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