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春日生离情

第20章 20.春日生离情

实户曹沉吟,须臾方道:“娘子家人皆在京中,父母高堂康健,兄弟姐妹兼爱,血亲骨肉相聚扶持,当是最好不过。”

如真听了这话,心若重石层层压,夜里辗转反侧不住掉泪。

翟日天明,都护府诸人参观寺中各处,大大小小洞室里绘着各形各色的壁画,美轮美奂,让人赞叹不已。如真四处张望,没见着实户曹身影,后来才听说他已请往北庭遣送上都护慰问北亭镇军的元正赏赐。如真虽没说些个什么,但神情益发落寞。

芙若安慰她:“使君明日随上师参佛,后日便启程回去,想必过不了两天,实户曹便能回交河城向使君复命。”

如真应着,眉眼浅淡,看向正在点灯的女婢。摇曳的灯光撒映在她俊美脸上,瞬间让她身后洞壁上的美艳神女失色黯然。

第二日,芙若趁着众人随李都护到宣理法坛聆听佛法之际,悄悄拉着如真在寺中四处闲荡。春日洒在身上,温暖舒适,顽了大半日,口渴难耐。芙若瞄到山脚旁有口水井,不由分说便走过去打水。水井很深,水桶沉下去好半会才触及水位。芙若拉扯着绳索把水桶提上来,纷乱的气流自井中逸出,井底黑呼呼望不真切,芙若心中生出些寒意,心道这井好生奇怪,为何有乱气上浮,莫不成是一条地下河?

如真在一旁帮忙,二人随意喝了两口,冰冷沁胃。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芙若抬头见是矢孤介,听他道:“井水冷冽,二位还是烧烫了再喝吧。”

芙若笑道:“我们正有此想法,这井水实在太凉了。”

如真问:“上师怎在此?难道法会已经结束了?”

“想来也差不多了,今天是寺里的主持般揭上师开坛说法。”

“般揭上师可是昨日为我们解说洞壁上所绘经画故事的那位?”芙若问。

矢孤介唇角微弯,脸容在阳光和风下甚是明美。

“僧主师尊所绘的那副菩萨引路图尤教人难忘,都三十多年了,色泽不减半分。般揭上师说僧主尽得师尊真传,在绘画上很有研究,还请僧主赐教,要如何才能调制出历久常新的颜料。”如真虚心请教。

矢孤介不徐不疾地解说颜料的选用,芙若听不明白,但这二人说话的美丽身姿,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真想将此美丽光景向许别驾描绘,他们有两三日不曾好好说话了吧,都已经积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诉说。果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许别驾紧皱眉头,他本欲与爱妾到宁戎谷游玩两日松乏松乏,岂料佛法会完结当夜里有急报,利恒商队所采办的铁料被扣阿耆尼,李都护立即发送知会文书责问阿耆尼王何以阻碍商货往来。二人在李都护的洞室中详谈,李都护阴沉着脸说:“若是龙突骑之欲作麴文泰第二,你我该如何处置?”

许别驾心头一抖,光武王麴文泰欲以高昌弹丸之力与国势如朝日的大周抗衡,无疑是鸡蛋碰石头。那阿耆尼王龙突骑之向来老谋深算,当年高昌与龟兹两国欺压到城下也龟缩在城里不应战,这会总不至于像麴文泰那般不自量力吧?他如实说出心中所想,李都护道:“我探察阿耆尼国情时,也觉着龙特骑之非自负之人,但多手准备总该没错,况且天子正备战高句丽,我等务必扼守西州以防有趁天子用兵之际来犯我天朝。”

这边厢,阿耆尼王城议政殿中,臣工们分为主战与主和两大阵垒。主和阵奏议应尽快放行利恒商队所押送的铁料,并查清当中详情上书周国天子解释当中误会。主战阵却认为这不过是周国要向我阿耆尼用兵的籍口,即使铁料放行了,周人也会找别个理由刁难。

王子龙懒突道:“父亲,这铁料本来便是我阿耆尼所买入,周人睁眼睛说大话,我们绝不能咽下这口气。还请父亲修书突厥屈利咄与龟兹王一同出兵援助,并允许我领兵驻守敦薨浦岸口。”

“你呀!真以为突厥和龟兹会义无反顾援兵阿耆尼?周人有问鼎西域之心,难道突厥与龟兹便是只良善小羊?突厥是条狼,龟兹是只狐狸,狼和狐狸进了你家会白走一趟?”

龙懒突顿时语塞,未几,道:“难道父亲要让本属于我阿耆尼的铁料拱手奉给周人?”

龙突骑之沉吟道:“这铁料一事来得蹊跷,该是着人再好好核查。”

政光十八年正月三十,这日被称作晦日,西州官吏按周律休假一天。许别驾自宁戎仙窟寺归来后忙得不见踪影,这日休假,天初亮便与爱妾到城外河岸边祓禊。高昌汉人也有类似习俗,所不同者,高昌城中妇女多于晦日到河边洒酒洗裙,而周汉人无论男女皆习惯在晦日到河岸边涉水玩乐以求去宿垢病。

西州和暖,才踏入初春,河水上的冰块已消融。一叶扁舟随水顺流,引起两岸边上民众的好奇观望。舟上有一男子手持竹竿掌坨,剑眉星目,玉脸美须,直看得两岸边上的妇人脸红心跳。

芙若指向持竿人:“那不是李都护么?他从何处找来这一小舟?”

“有两个流放西州的技人懂造船搭舢,前些日子特意打造了这艏小舟,想来还是首航哩。”

“让李都护载我们一程可否?郎君看这交河水流,缓急适宜,顺流而下该多有趣。”芙若撒娇儿,许别驾便依了她。

李都护也看见了他们,竹竿一顿,深入河底,小舟当即被卡住。他笑容满脸,邀请二人上船。竹竿一松,小舟便如箭离弦般顺流而下。芙若欢呼,点数着水中急游的河鱼,惋惜道:“要有个渔网捞几尾鱼回去烧锅鱼汤便好极了。”这话惹得李都护与许别驾大笑不已。

许别驾笑骂道:“真是个贪吃货。”

李都护勉强止住笑:“这不难,下河有渔夫贩卖河鲜,待会让松青安排便是。只一样,至少要预我三海碗鱼汤。”

芙若嘀咕道:“那得看有多少鱼……”

河岸边,实户曹与宓姬一同祓禊踏春。宓姬因循高昌汉俗往河中洒酒洗裙,酒香扑鼻,实户曹捧起带酒香的河水净面,耳畔响起熟悉的笑声。二人循声而望,看见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上人影窜动,好生脸熟。

“纪娘子独得许别驾宠爱,活得自在,直教交河城中女子甘作妾室不作正妻。”

“何解?”实户曹问。

“都说男子娶妻求贤择家势,唯独纳妾只向心所爱。世间哪个女子不盼为情郎所独爱,正妻之位虽尊,怎及与情郎相亲相爱。”

实户曹低头不语,未几,道:“宓姬,我现下还不能许诺你什么,但只要你一天留在我身边,我便会尽力照顾你。”

宓姬未料他说及此,不由一征,半响方道:“实郎要如何待麴娘子?”

“麴娘子乃是名门之后贵家之女,她自有她的前程,与我没有相连。”

惊蛰,中原已春雷频动,西州依旧干爽晴朗。过了几日,天空终于飘起毫毛细雨,春耕启动,长安的信使也恰在此时抵达交河城。麴如真看见来使,正是乳娘安氏,不由得泪盈于睫。家中此番遣安氏前来便是要接她入京。

“乳娘,我……我想留在交河。”

安氏叹息一声:“夫人料到娘子会如此,所以特命我来接你。”

“阿娘如何知晓我有此意?”

“娘子初见那位户曹官时,夫人便瞧着你神色有异,娘子不肯入长安,莫不就是为了那位户曹官?”

如真脸红如血,“阿娘既知我心意,又为何非要我入长安?”

“夫人说,若那位户曹官有意提亲,老爷与夫人不会介意他官位低微,可人家若无意娘子,还请娘子随我入长安另觅夫婿。”

安氏之语如惊雷般震得如真心中惴惴不安。她来到西院时,芙若正在校准对礼单,“蒲萄酒六车,三车送长公主府,三车送将军府。蒲萄干六袋,三袋送长公主府,三袋送将军府。”见如真满脸心事,忙退却仆从,“你来得正好,上都护刚赏了茶饼,我煎一壶与你尝尝。”

“不必了。”如真支支吾吾地说,“你觉得实护曹会喜欢我吗?”

芙若不晓得如何回答,便借用了矢孤介上师的话安慰:“既是心动,想必人也在动。若是人没动,想必因为心没动吧。”

如真眉心一抖,强忍着泪离去,才踏出主屋,便见一人走来,不觉定住了脚步。

来人向她行礼,“听闻县公府上遣使来接娘子入长安,不知定了哪日启程。”

“尚未定下启程日子......实户曹想回长安与否?”

“大周官员四年一易,实某品阶低微,若得幸入京述职,当与荣焉。”

“妾身父大人受封长安官吏,妾身请求父大人襄助实户曹返京晋升。”

“麴娘子,县公乃降臣,谨慎自保才是上策。”

“实户曹,妾身……”

“麴娘子,尽早启程去长安吧。西州局势不稳,娘子尽早入京方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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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飘与我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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