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员渠城陷尸横遍地
落日余晖染红了大地,这是周军抵达员渠城外的第一个傍晚。许别驾用完飨食,再次检视兵器。横刀锋利,弓弩坚韧,箭矢充足。巡查各营皆做好了备战,先锋队已出发,只等信号行动。他和衣躺在塌上,了无睡意,却必须尽早歇息以待明早之战。
这个时候,芙若应该尚未上塌歇息,不过她总是沾床即睡,常常睡到一半便嘻嘻傻笑,大概是梦见可口的佳肴。许别驾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睡,恍惚觉着那懵懂的女子便睡在身侧,心中一惊,门店轧醒过来。长随余庆已候在帐外,听到帐里有动静,连忙入内侍奉主君穿戴衣甲,又奉上热汤肉饼侍奉朝食。许别驾疾速咽下饭食,拭了拭嘴角,戴上头盔便昂然踏出营帐。
天色仍旧漆黑,员渠城内像牟足了劲道的弓弩,随时蓄势待发,却又有弦绷盈断之危。自昨日傍晚发现周军兵临城下,全城当即戒严防守。阿耆尼王龙突骑之叮嘱守城大将军忽路费坚守城内,无诏绝不可出城迎战。
“让他们围,和他们耗,耗到冬天,他们不得不撤走。”这是突骑之一贯的战略,他暗暗想道:高昌送来的义报果然不假,周人这是找借口开战欲吞并我阿耆尼。幸而与突厥联姻,想我女婿应已率兵在往员渠城的路上,龟兹国亦有援兵前来襄助。我们只须坚守城内挨过冬天即可。他不断这般安慰自己,总算勉强睡着。忽而一阵鼓噪轰鸣声起,突骑之被惊醒,连忙遣仆从往城楼一探究竟。
仆从赶至王宫城门下,便见外城城门楼处火光连天,心里惊道:周人竟已杀进城里来了。当即吓得腿脚哆嗦,连奔带跑地赶回王宫报信。
“周人杀进城了。”王宫的守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关闭宫门。
守城大将军忽路费冲冲赶到外城城楼,只见数十周人满身水滴与守城士卒搏斗。他心中大怒:周人趁夜色掩映,自河渠游潜入城,好不奸诈。心中这般想,人已领着士卒冲上前去,拳刀一挥,当即砍断一周人头颅。
“周人潜进城里了,赶紧剿杀,决不能丢失城门。”忽路费身先士卒,冲在前头砍杀。他连续砍倒两名周人,突然腿上一痛,低头一瞧,恰恰是刚刚让他砍倒的周人躺在地上以障刀刺入他的腿脚。他愤怒补插一刀,那周人立时死绝,但身旁又倒下一名守城士卒。他连忙疾呼:“绝不能退后,一旦退后丢失城门,周人便要毁灭我们家园,屠杀我们亲人。”
李都护留意着员渠城内的动静。
昨夜里,五十名前锋自城外引水河渠钻入城中。大家约定以城门楼鼓为号,鼓响则内应外合齐齐发起强攻。将士们已悄悄靠近城门下,蛰伏在暗处蓄势以待。候了半宿,城门上终于响起擂鼓声。厮杀声四起,城下众将士纷纷跃起攻城。强弩手一排接一排向城里放火箭,弓矢手瞄准城楼上的守卒放明箭。内外喊杀声震天,小半个时辰功夫,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小缝。
城外的周军连忙合力推撞城门冲入城内,只见城门甬道上堆满残骸断肢,敌我难分,甬道外遍地箭簇,血尸横阻,刚刚定是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许别驾瞄了眼甬道上被踩成肉泥的残骸,只消一眼,便认出了那破碎的周军衣袍。若非这五十名先锋以血肉之身抢占城门,又有多少大周儿郎会为了攻取城池而丢送性命?
城门虽已失守,可阿耆尼人依然顽强抵抗,他们所用的拳刀又宽又重,要是躲避不及,手脚或腰颈便要被生生砍断。周军为免误伤同袍,城外强弩手已停止向城内放箭。弩箭稍停,阿耆尼卫兵便乘机从四处躲藏的角落里纷纷涌向城楼阻挡敌人。周前军层层向内推进,阿耆尼士卒以身强堵抵挡。血肉之躯一个接一个倒下,两军人墙越来越薄,直到只剩下源源入城的周军与地上成山的尸堆。
李都护由近卫簇拥入城,随中军径直往阿耆尼王宫而去。阿耆尼王宫殿由白山山石堆砌,华丽不已。此时的王宫里却没有一个人影,静得没有半分声气。左军都尉来禀,阿耆尼王及一众后妃子女已关押在一处听候处置。
李都护立于正殿中央,眼看上首王位,缓缓登阶升座,道:“传本使令,王子栗婆准暂代阿耆尼王处理国事。另颁发告书,声明我大周只为讨伐昏庸之王而来,一干臣民只要不与大周为敌,安分守纪,本使绝不追究他们过往不敬。”
天色将近正午,伙夫队接管阿王宫的炊事房,为一众周军将士烹熬鲜美的羊骨肉汤以犒劳攻城大捷。众将士在王宫正殿内围坐一圈啖肉喝汤。阿王宫殿内多以黄金与白石为装点,地上铺有软羊毛编织的地毯,此时室外艳阳高晒,室内却凉快舒适。众人食饱饮足,就地一轮歇息。
另一厢,周军正在计算伤亡,汇总上告。共杀敌一千二百,周军伤四百二十,亡二百有三。许别驾巡视伤员的安置,少不得在旁搭把手帮忙,一直忙到深夜方回营歇息。
李都护反复斟酌巡城的布防,又遣书吏核查阿耆尼所扣的铁料以尽早运返西州。郑察事前来奏报,据察候所核,龙突骑之果然向龟兹和突厥求援。
龟兹路远,想必援兵尚在路上。突厥马快,突厥骑兵善于冲锋,可员渠城外狭窄崎岖,不利于骑兵铺展。料想着只要周军守在员渠内,突厥人便不会围城而攻,可要是周军离去返回西州,难保员渠城不会落入突厥人手中。李都护遣信使往长安上奏战况,镇守阿耆尼之事,需天子裁夺圣意。
松青在一旁奉上肉汤,劝道:“使君快歇歇,吃口热汤。”
羊汤膻味略重,李都护皱眉,道:“伙夫队所炖的羊汤怎这般膻重?”
松青心中暗笑:使君常常搭许别驾院里的伙食,人家纪娘子耗时熬汤,一层接一层地虑去羊汤浮沫去膻臭。这伙夫队只管把肉炖熟出汁,谁像你老人家那般养叼了口腹嫌膻味重。心里这般想,嘴上却道:“伙夫队那厨艺自是比不得咱都护府里的庖厨,赶明儿让阿耆尼厨子做一锅鱼汤,炙烤鲜鱼,让使君好好尝尝这敦薨浦的鱼鲜。”
李都护睨他一眼,松青不敢再多言。
翟日,阿耆尼厨子所烧的鱼汤和炙鱼却没有打动李都护。阿耆尼人以数种香料烹煮鲜鱼,味道怪异,让李都护难以适从。
“取我匕首来。”李都护一声令下,唬得扈从以为他要了结那阿耆尼厨子的性命。岂料李都护接过匕首,竟以刀刃片开活鱼,所切的鱼脍薄而均匀,让李都护随意往盘上一掬,便如一骨朵鲜花般娇嫩盛放,直叫随行的扈从看得目瞪口呆。
松青咽了口唾沫,李都护瞪他一眼,道:“赏你们这半盘。”
松青笑颜逐开,巴巴儿夹上一片往嘴里送,鱼脍入口即溶,鲜美至极。扈从啧啧称赞,营里传开去,众人纷纷效仿,军中立时兴起一股以片鱼脍为竞技之风。
李都护听后置之一笑,另吩咐将阿耆尼王龙突骑之带至殿前问话。传译早已候在一旁,只见龙突骑之屈着背,一步一步往殿里迤行。他料定周人要给些难堪,故而备有受辱之心。岂料李都护通过传译问他的第一句却是:“铁料一事,阿耆尼王调查得如何?”
龙突骑之愣了愣,说:“我们查知那龟兹商人故意把铁料卖给我阿耆尼,周国却一口咬定是我阿耆尼抢夺铁料,实乃诬陷。我们欲拿下那商人与周国对质,可商人竟受害毙命。周国杀人灭口,我阿耆尼百口莫辩,又何必再与周国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