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去留

四十六、去留

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梁公元供职的公司组织了一次团建活动。这期间,员工们忙里偷闲地放松,老板却在游山玩水的同时不忘倒腾心思。就在聚会解散的当日,小梁被单独约谈,距离他返程航班起飞还有3小时。

……

“我看你们仨现在每周末都能腾出一天休息了。有这个空闲时间,学些知识多好。”

提高效率或是延长工时都可以扩大产出,不过工时越久,效率就越低。经济学中“边际产出递减”就佐证了这个结论。非要在两者取其一的话,老板们通常会选择让员工们加班加点。况且现在公司教研部总共只有三人,个个以一当十。

“我……我太累了,想在周末休息休息。而且我也不善于学习。”

与老板发生意见分歧的时候,员工们多半会顺着前者的意思言语,哪怕他们的表里不一只是权宜之计,即便他们的口头承诺仿佛水中捞月。画饼这项技能并不算是老板的专长。这道理梁公元他都懂,可有些鸟儿来到这世间并不是为了躲枪子的,小梁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说看,有哪个员工敢在老板面前说自己不想学习的?”

老板说这话时已面露愠色,或许是因为感到被冒犯的缘故。刚刚老板问他打算在公司里做多久,他的回答也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一句大实话,对方听得却无比刺耳。

在过去,雇主花钱,是购买你的时间、精力和创意。而现在,他们还想购买你的“顺从”、你的“卑躬屈膝”、你的“五体投地”。于是那些善于阿谀奉承、喜好歌功颂德的人,便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当然还有一部分不合群的“刺头”却依然会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我入职到现在已经很忙了。起初每周都要干到100+小时。我就想适度休息休息。”

梁公元不是不愿意学习,他只是不愿意在一周工作了八十多个小时后还要被迫“学习”。老板口中的学习无非就是变相的加班阅读原版教材,赶制PPT课件而已,并非通往中层的晋升之路。梁公元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学,他只是不想再去翻弄那些单调乏味的培训教辅。这层关系小梁没有点破,于是老板话锋一转:

“不学习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在职场发展?今后要买大房子吧,你爸还要看病吧,说不定还要请高级保姆对不对?‘Mau

a’和‘兰子’她们的家庭条件都很好,你呢?你还是个男生,所以你需要奋斗。”

这是一个处处都讲究“拼爹”的年代。不巧的是,梁公元父亲只是一个晚期肿瘤病人,虽然他年轻时也屡立军功。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每个人都会经历难关,都有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悬崖关口,旁人拉你一把那是情分,不帮你也是本分。你可以不帮我,但也没必要把我的伤口拍照放大后再摆在我面前,还一板一眼地告诉我,这道口子有多深,那道口子有多长。伤口长在我身上,我比其他人都了解“痛”的含义。你不是医生,也开不出治愈的处方,梁公元心想。

“工作日我几乎每天都要做到很晚。”小梁说话间一脸委屈。

“总是在加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你应当反思。”老板不依不饶。

员工已经很努力了,经常拼到凌晨12点以后,拼到最近心脏都不太舒服。医生给小梁开出了休假条,可他都没敢告诉父母这事儿。不过老板不会在乎这些,在这个不讲理的世界,资本从始至终奉行着霸权主义。

看着员工不说话了,老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真担心你。对于男人而言,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是一定的。你看你都30了,要是再过个3、4年,职场发展不如意,你打算怎么办。转行的话你还能干什么?”

是啊,现在公司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初创期。现在部门的人手渐渐多了,要谈规划,讲发展了。任何庞然大物的运作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支持。

梁公元最好的年纪也快过去了,再过个三四年,他还能干些什么呢?可即便如此,他就不能去街头卖艺或是遁入空门吗?他就非得一年365日,日日马不停蹄地疲于奔命吗?努力工作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吗?

此时此刻,或许员工的思路缺少了积极向上的觉悟,或许老板真的是在为小梁着想。可惜的是,当下小伙儿没有从这番对话中解读出半点的善意。梁公元的父亲此刻正躺在数百公里外的病榻上等待着儿子回家,距离那趟航班起飞已经不足1个半小时了。

三级考试到了8月份才张榜公布,比一二级出成绩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月。张司源点开邮件,成败在此一举,胜负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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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20XXLevelXCFA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尘埃落定,一鼓作气。细读成绩分析,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主观题成绩惨不忍睹。倒是下午的客观题部分发挥得异常神勇。

倘若考试当天上午他就对正确率有所察觉,下午的答题势必受到影响,那么这次考试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放在特定的条件下不无道理。

他通过了号称全球第一考的CFA考试,申请持证也是触手可及的事情。考研失利之后,他用CFA完成了救赎,再次证明了那个擅长学习的自己。内地持证人尚不足3000个,这似乎是一针不错的强心剂。不过,

仅此而已。

虚荣心缭绕心头,但又不足以借此炫耀一番或者显摆一把。今天的场景,似乎已经魂牵梦绕过成百上千次了,画面里的每一帧都被精细设计过,场景中的每一笔线条都被精致勾勒过。但是现实却被演绎得平淡无奇。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喜悦,那是装清高。可是到手的喜悦并没有当初预想的那般浓烈厚实,也不抵从前和周淼讨论游山玩水时的畅快淋漓。

小张把家里和CFA相关的书籍、练习册、验算稿纸都搬了出来,然后装进一个麻袋,打算过些天全当废纸卖了。当初和周淼提及的,把书本全部摞起来合个影再更新下动态的想法在此刻变得索然无味。因为那个人或许不会再关注自己的状态了。这感觉就像是你满心期待地下载完一部电影,当进度条从99.9%跳动到100%的时候,原本打算陪你看电影的人却不见了,你也就没心思去观看这部影片了。

夜已经深了,张司源站在自家阳台举目找寻着月亮,结果一无所获。他知道月亮就在那里,只不过被层层乌云遮挡住了而已。人脑就是这样,会被各类物体蒙蔽,比如那片云彩,比如光鲜靓丽的外表,比如信誓旦旦的承诺。

蒋黛沾的所作所为终究打破了他的心理底线。在这个是非之地,她绝非个例。真相是血淋淋的。有的人用敲门砖体面地叩开了那扇门,有的人则是用头破血流的方式撞开了那扇门。无论是谁,踏进门槛后方才知晓门里门外虽然是两个世界,却都遵守着相同的运行法则。

这世上最富魔力的词汇恐怕不是长生不老,而是重新来过。如果张司源没有选择考证,或许大四的时候他就能多陪周淼吃吃早餐,多答应女友的一些要求。多一些,再多一些。那天下午,哪怕是只要能多睡上一会儿,他或许就能克制自己的冲动,不会将那句“分手”脱口而出。

如果没有考证,或许他就不会从事金融这个在外人看来接近“钱眼”,实则异常苦逼的行业,也就不会目睹名利场里的是是非非。如果没有考证,现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很可惜,他也已经步入了想象力匮乏的年纪。

可惜,没有如果。

至于明天的日子怎么过,小张心里倒是一清二楚。他会拿着成绩单,找到财务科的同事,把三级的考试费给报了,之后该干嘛干嘛。上司不会因为一纸证书就给他升官进爵,他也不至于因此就跳槽其他投行。在这个人情社会,一个人的成就上限不会因为一张证书而被大幅抬高。

张司源关了电脑,着手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每日的工作仿佛是在无差别地卖淫,顾不得你的客户是谁,也顾不上内心的真实感受。反正就是逢场作戏,最终还是回归于虚无。赚取工资并不意味着收获快乐,特别是对于像他这种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无产阶级。

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有些梦幻,而让日子回归真实的终究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张司源想起了他们,想到了周淼、蔡睿,想到了赵天宪、商若男,还想到了金常洛和梁公元。于是他打开了聊天软件。

张司源:梁哥在吗?

梁公元:我刚准备问你CFA3级有没有通过呢?

张司源:过了。

梁公元:恭喜。

张司源:过了反而迷茫。

梁公元:方便说来听听?

张司源:感觉一下没了目标,工作做的又不太喜欢。

梁公元:可你还得养活自己。

张司源:有些规则或者说是潜规则是我看不惯的。

梁公元:恐怕你也改变不了。

张司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梁公元:因为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

张司源:我们太像了。

梁公元:那你有勇气做出改变吗?

张司源:多大的勇气算是勇气?

梁公元:做好这一辈子穷困潦倒、茕茕孑立的打算。

张司源:我不确定。看来你倒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你还在培训机构做教育吗?

梁公元:现在还在。

张司源:哦?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我真的挺好奇,要是不做教研,你还想做些什么?

梁公元:想要当一个作家,写小说。

张司源:没想到你还这么文艺。我记得周淼也说过要写一本关于我和她的故事。

张司源:你的书要是出版了,我肯定支持正版。不过听说现在的环境对新作者挺不友好的。

梁公元:这年头又有哪个行业是对新人菜鸟特别友好呢?

张司源:所以你想清楚了?

梁公元:至少我想清楚了自己讨厌什么。这年头,人格想要站立起来了,物质上可能会面临下跪的风险。我想要正儿八经地掌握自己的时间,而不是每天活得不明不白。我想要尝试一次,即便最后一事无成,也没有遗憾了。

张司源:那为了考试付出的时间呢,就打算这么放弃了?真的不觉得可惜?

梁公元:CFA一级经济学的“沉没成本”还记得吗?已经发生并且无法变现回收的成本,在后续做决策的时候就不应该考虑它们了。

张司源:佩服你的勇气。

梁公元:正是备考CFA的经历以及这些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了我自己想要什么。外表光鲜可以欺骗别人,言之凿凿可以蒙骗世人。可你永远无法对自己的潜意识撒谎,它知道你想要什么,一直都知道。

张司源: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试试。

梁公元:你想做什么?

张司源:想开一个花店。

梁公元:出人意料的想法,不过很棒。

张司源:有什么建议吗?

梁公元:我连月季和玫瑰都分不清楚……

张司源:你不鼓励鼓励我去冒险?

梁公元:做好最糟糕的打算。想清楚了就去干。

张司源:所以你不愿意别人复制你的想法?

梁公元: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无法复制的。我讨厌“复制”这个词,因为它把其他可能性都排除了,把一个面碾压成了一条直线,这对人生而言,是地地道道的“降维”打击。

张司源:和你聊天真有意思。

梁公元:不过你比我年轻多了,失败一次还可以东山再起。

张司源:借你吉言,如果我的花店黄了,你的书成了,我就去你的工作室应聘。

梁公元:你说笑了,我也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张司源:那或者你到时候来我的花店打工也行,我罩着你。

梁公元:开花店真的是你喜欢的嘛?如果不够喜欢,恐怕也很难坚持下来。

张司源:我不确定。大学时候前女友说过这个想法,当时我觉得幼稚。但是现在它却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了,你说奇不奇怪?

梁公元:那你前女友现在做什么?

张司源:好像是去了银行。

梁公元:真有意思。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俩说的开花店或许并不一样。

张司源:怎么不一样?

梁公元:就好比刚上学的孩子说要考清华北大和一个刚经历过高考失利的考生说要考清华北大。你明白了吧?你是经历过高考失利的那个人。

张司源:我懂了。

梁公元:所以你该不会是想用另一种方式祭奠自己的青春?帮她完成心愿?

张司源:我的梦想,她的梦想,能分的这么清楚吗?再说了,花店开了那就是我的啊,我是法人。

梁公元:你看,这不是分的挺清楚的嘛?

张司源:哈哈,我说不过你。

梁公元:其实你已经决定了。自己闷头做就好了,祝你成功。

张司源:还有一个人是我想要离职的直接原因,你认识她。

梁公元:你说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指蒋黛沾对吧?

张司源:嗯。

梁公元:你和她没有联系了?

张司源:没有了。

梁公元:打算此生不复相见?

张司源: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感觉自己被耍了。

梁公元:过去你在线上联系她,她回复你快么?

张司源:基本都是秒回。

梁公元:你找她办事她推辞过么?

张司源:有求必应。

梁公元:上次还听你说她开车跑去你家附近接你参加三级考试。

张司源:这倒不假,都快舍生取义了。

梁公元:我觉得她的心是在你这儿的。

张司源:可她却做了那种事。

梁公元:她只是一味的对你好,也没逼着你恋爱成婚啊。你们没有正式在一起是吧?

张司源:嗯,其实我的防线都快沦陷了,就在考过3级之后。

梁公元:你就知足吧,公元。想不想听听我的感情故事?

张司源:愿闻其详。

梁公元:之前我喜欢过一个姑娘,特别是她扎麻花辫的模样。她也知道我的心意,可是每次和她聊天,我这儿打了一堆文字发过去,人家只有几个字回复。很多次打电话给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可不是电话占线就是无人接听。

张司源:那这位“麻花辫”有说明原因么?

梁公元:她说家里信号不好。不过即便我打字和她聊天,还没聊上一会儿,她便急着打住。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比如要出门了,要洗澡了,要睡觉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张司源:“麻花辫”可能就是不喜欢和人聊天吧?

梁公元: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每次见面的时候,她总是在不停地倒腾着手机,不光是看,还忙着敲击键盘。别人的电话也没少接。

张司源:这……

梁公元:即便和我看电影,她也要忙着回复别人的信息。有那么两三次我想找她说说话,她却叫我别发短信了,理由是她在安慰自己的闺蜜。

张司源:你们还看过电影?

梁公元:嗯,特意去了她生活的城市。为了这趟行程,我拼命提前赶着工作,还把她的好些活儿都顺手做了。就是希望能不被工作打扰地能和她多呆上一会儿。结果呢?

张司源:结果怎样?

梁公元:我和她见面的时间还没有我在火车上呆的时间长……

张司源:心疼你。感觉她不喜欢你就应该直说呀。你们发展到啥阶段了?她有主动撩过你么?

梁公元:只看过电影,连手都没有牵过。刚认识的时候她会主动发照片给我,这算不算撩?

张司源:算……那在公众场合她会对你表示好感或者厌恶的暗示么?

梁公元:我能感觉到她在变着法的躲着我。

张司源:“麻花辫”为什么要躲呢?

梁公元:可能她的身后还有许多个像我这样一往情深的异性。

张司源:明白了。那你后悔了么?

梁公元:要是能把帮她做活儿的时间省下来好好陪陪我爸该多好。

小张没法看见,另一台电脑屏幕前的梁公元已然暗自神伤,泪水迷蒙了视线。张司源:我明白你为什么帮着蒋黛沾说话了。

梁公元:小蒋这人心眼不坏,我觉得她也没有要玩弄你的意思。司源,你心里要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以后就找个善良的人再试着相处吧。一个人有多喜欢你决定了她对你的上限,可是一个人有多善良,才决定了她对你的下限。人品决定一切。

时隔一周,张司源便把工作证搁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证件照里的小伙子笑得很是得体,很是幸福。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周淼就站在他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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